盛极而落:三星堆至今不为人所知的三部曲

2025-12-02 10:57

作者 文博时空

文博时空 作者 毛玉婷 近年的考古圈顶流“网红”,非三星堆莫属。在原始宗教的牵引下,先民驰骋于理想之境,铸造出奇诡、神秘、夸张的青铜造像,构筑起神性美学,再烧砸毁掉,留下扑朔迷离的器物坑,让今人在似懂非懂间感慨、景仰、追寻。

青铜大面具
青铜纵目面具
青铜头像


不寻常的青铜“神器”掀起一波波流量,却也遮挡住三星堆遗址绵延两千年的丰富内涵。当从“坑”里跳出来,仔细翻阅史料,可以看到三星堆历经了三种不同的文化阶段:从新石器本土文化上“迭代”,三星堆文化在商代中晚期达到鼎盛,进入青铜时代。这时,物质发展催生职业分工,一种类似于都江堰的早期分流控水技术或出现,各种文化因子一起推动,揭开蜀地的古国序章。极盛之时却突遇变故,随着文化日渐衰落,人们废弃古城,迁徙它处……尽管不是连贯的文化演进,“兴—盛—落”三部曲展开了三星堆的绵延画卷。


总览:古国、古城、古文化

三星堆位置图,图据三星堆博物馆


成都平原北部,四川省广汉市,距离成都市一小时车程,沱江支流鸭子河平静流淌,从远古时代滋养人类至今,见证着三星堆的起起落落。

三星堆遗址分布图 图源:四川省考古研究院


鸭子河南岸,分布着面积约12平方公里三星堆遗址(据现有认识),集古文化、古城、古国遗址的考古面貌于一址。

 

那时,三星堆人就拥有城墙、房屋、墓葬等“不动产”,以及造型精美的石、陶、玉、金、青铜类的“动产”遗存,生活较为安定、丰富。

 

整个三星堆遗址,跨越石器、青铜两个大时代。考古人依据碳素测年以及与其他文化器物类型的比较,将其主体年代范围界定在新石器时代晚期延续至西周早期。上限年代的追溯,有距今4800、4500年两种说法;下限有距今3000年、2600年两种说法。

 

悠悠数千年,不同族群在此居住、迁徙、消失,经历了从聚落兴起再毁灭,到兴建都城,终从都城跌至普通聚落的曲线式社会发展,形成三种不同的古文化面貌。

三星堆研究院学术院长孙华所绘三星堆遗址保存现状图


兴:古朴800年,成都平原最大聚落兴起

最初的三星堆画卷,安宁、自由。

 

大约在公元前2500年,距今4500年时,先民们开始在此定居、汇聚,在鸭子河与马牧河两河间的润泽地带活动,即遗址的上半部分区域。

 

他们采用“木骨泥墙”的方式修起住房——平整地表,挖掘基槽后,用圆木竖搭成房屋骨架,再横向嵌入竹条,编好加固,再糊上抹草拌泥,形成墙体后,最后在屋顶铺上稻草。

成都金沙遗址博物馆展示的木骨泥墙建筑模型


不仅有温馨小家,还有三处大型建筑,其中一号建筑达1000平米,是迄今发现的商代最大的单体建筑之一,考古专家认为这是大型居民区或公共建筑,可能是宫殿或者神庙性质的高等级建筑


这个时期,通常是一座大房子和若干小房子构成一组建筑群,大聚落内再分小聚落。

 

日常,他们使用各类石制的斧、锛、凿作为生产工具,手工制作出宽沿平底、镂孔圈足等式样的陶器满足生活所需。

石璧


玉映流光,映照礼仪之趣。先民已有制玉技能,这是远古时代最初的艺术品。考古发掘时发现,诸器基本没有使用痕迹。他们打磨出圆形、多边形,制成玉璧、玉圭(guī)、玉环等非实用器,小巧精致、风格简古。

玉有领璧


他们并没有墓葬分区的概念,居葬合一,将逝者埋在住家旁。墓地最初显得较为杂乱,后来开始规划,排列整齐,墓葬规模逐渐变大,接着出现标志着身份、地位的随葬品,譬如白陶斗笠形的装饰物、玉锥形器。

 

这是三星堆遗址内唯一发现的墓地,学界以“仁胜墓地”代指,目前共发掘20多座墓葬,但始终没有发现高等级墓葬。再往后的岁月里,三星堆人围起城墙,缔造了新的文化,考古人却未能在城内发现新阶段的墓葬

三星堆城邑布局


建立起秩序,这里逐步形成5平方公里的聚落区,为当时成都平原最大的聚落。

 

同时期,在成都平原,相继出现以八座古城为代表的“宝墩文化”。目前,学界有观点认为,三星堆遗址的第一阶段与古城群的文化色彩基本一致,当归属于整个成都平原的“宝墩文化”。

成都平原宝墩文化城址群(薛芃等2021年绘制)


盛:500年攀达文化巅峰,吉金显色,大行祭祀

第二幅画卷流金淌玉,闪闪夺目。

 

在上述聚落形态发展800年后,大约在公元前1700年,相当于中原区域的二里头文化时期、商朝时期,三星堆区域的社会面貌陡然大变——原先的聚落焚毁,新的一批居民建造起城墙,修筑起宫室,逐渐越过鸭子河,抵达遗址南部,城与乡村分野,一座宏伟的史前古城兴起。

 

新居民烧制出焕然一新的陶器风格,习得、掌握了青铜铸造的新技能,逐渐迈向青铜时代。

 

刚开始,他们铸造铜铃之类的小巧物件,把绿松石镶嵌到铜牌饰上,或象征尊贵身份。

铜牌饰
兽面纹青铜铃
兽面纹青铜铃
花朵形青铜铃
鹰形青铜铃
青铜神树上的青铜铃纹样


随着青铜技术的日渐成熟,社会的逐渐分化,三星堆中最为吸睛的部分“登场”。神职人员掌握话语权后,集结大批“手工者”, 铸造出大型青铜神像、人像、动植物造型,将大把时间投入祭神问天中。

太阳形器
太阳崇拜:三星堆青铜器上的太阳图像


这一阶段的青铜器,后经下一阶段的三星堆人掩埋进器物坑,然而,这时期的遗骸却不见了踪影。三星堆发掘至今,依然未发现这一阶段的墓葬。

 

不仅青铜工业发展,玉器工业也日渐发达,其数量之多,体量之大,形成成套的祭祀用具。

三星堆出土了精美的玉璋。玉璋作为中国古代礼器,是沟通山神与祖先的重要媒介。《山海经》记载,古人以夯土成丘象征“崇高”,将帝都建在山上,视昆仑为“三成”之至高神山,山川之力凝聚为神力。祭祀山川时,玉璋依规模分大、中、小三等,祭山则埋璋于地下,祭川则投璋于河中,以“取信鬼神”,平息水患,山川由此成为生民依靠的守护之神。

三星堆出土了大量精美的玉璋
玉璋局部
玉戚型佩,商代后期
神树纹玉琮


古人称青铜为“吉金”,未经氧化前,金才是其原色。可以想见,在当时的祭祀场所里,吉金、黄金溢出灿灿金光,排排玉器透出温润之光,是何等壮观……

金色面具
金色面具


三星堆的兴盛维持了500年,直至公元前1200年,因其面貌独特,考古专家为这种新发现的文化现象命名“三星堆文化”

 

前两幅三星堆画卷大相径庭,且不能轻易地从文物中找到因袭相承的前后连贯链条。因此,多位学者认为,蜀外古人来到三星堆区域,与原有的居民共同创造了新的文化。

 

落:停止铜工业,撤!去金沙

第三幅画卷,显得较为落寞,悲壮感袭来。

 

公元前1200年至前1000年的200年间,历史的篇章从商代后期翻至西周早期,面貌再次改变。

 

当三星堆社会走上快车道,文化发展至巅峰时,不知突然发生了什么大事,引发强烈社会震动,三星堆人展现出一种绝然的态度,毁掉他们曾经殚精竭力修筑的宫殿、神庙、城墙,挖出大坑,将那些曾经耗尽心力、顶礼膜拜、或许还令他们很自豪的青铜精品通通埋掉。

 

为何说是有意为之呢?目前的发现表明,坑中多数器物经过有意焚烧,或烧焦变色,或烧残变形,有的甚至发泡甚至熔化。且器物的分层投放痕迹明显,埋藏先后有规律,最上层都铺满相当数量的象牙。

 

考古工作者发现,该时期遗址内遗存减少,未再发现青铜器,遗址外围却出现了较多同期遗址。铜器工业似乎已经停止,三星堆人开始迁徙。

 

他们向着今天成都市区的方向迁徙,最终在今天的成都金沙遗址落脚,延续起曾经的祭祀风俗,传承起三星堆人的辉煌文化。

三星堆与金沙遗址出土的器物对比


学界普遍将第三阶段其纳入古蜀“十二桥文化”序列(中心遗址在金沙一带),该种文化主覆盖成都西郊、南郊的商末至西周时期。

 

三星堆的具体分期,目前学界尚未形成统一定论。部分学者按上述的逻辑分为三期。三星堆的发掘、研究机构把三星堆遗址划分为四期,且依据青铜器等文物早晚的不同形态,将上述的第二阶段划分成两期,如图下所示:

三星堆遗址文化分期


迈入古国阶段

中国史前社会大致历经从氏族到简单酋邦、再到复杂酋邦、再到早期国家的“进阶”脉络。

 

在新石器时代晚期到青铜时代初期,长江下游的良渚、黄河中游的陶寺、石峁和二里头所代表的社会集团,先后成为各自区域内最早出现的国家。那么,作为成都平原迄今发现的规模最大、内涵最丰富的先秦时期古遗址,三星堆处在一个什么样的阶段呢?

 

目前,学界有观点认为,三星堆国家是商代前后以广汉三星堆遗址为中心、势力范围覆盖整个四川盆地及其周边的古国。


据发现,自三星堆大型城邑出现、三星堆文化崛起以后,原成都平原乃至于四川盆地星罗棋布的城邑和聚落都消失不见,三星堆文化衰落以后,这些聚落又纷纷出现。三星堆的大都城区域中心地位,可以基本确定。


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研究员、上世纪八十年代三星堆考古队老队长赵殿增介绍,三星堆文化的大量生产生活用品、众多的装饰品、礼器和祭祀用神器,证明当时已完成第二次社会大分工。手工业从农业中分化出来,成为独立的行业。海贝、玉石璧瑗大量出现,反映商品货币经济已经开始,财产和货币的占有逐步集中。器物群中多种文化因素和遥远的海洋产品的发现,说明贸易和交通也取得很大发展,第三次社会大分工也已开始。

三星堆海贝
青铜贝
二号祭祀坑出土的青铜尊、海贝、象牙数量
三号祭祀坑青铜尊内出土的海贝和象牙珠


从上述各大遗址海贝出土数量看,河南安阳妇好墓最多6880枚,三星堆排名第二,出土4700枚,有学者研究三星堆海贝来自印度洋。


水利工程,是在成都平原留存至今的活文化遗产。著名考古学家苏秉琦曾在经典著作《中国文明起源》中提出,四川的古国阶段可以从都江堰水利工程得到启发。“这样巨大的工程,不会是李冰父子一次修建成功的。‘深淘滩,低作堰’,这不是关中黄土地带的治水经验,而是四川人的经验,是土著文化。四川人有自己的治水传统、治水时代,即古国时代。


三星堆人与水共枕两千年。有考古工作者提出构想:或许,一种类似于都江堰的早期分流控水技术,是三星堆遗址城市规划和“城长”过程中的技术支撑,也正是沱江流域文化未曾中断,并最终迈入文明的关键。但其表示,观点有待进一步验证。

《汉州志》书影


山西大学考古文博学院院长高大伦,曾作为四川省考古院院长主持过三星堆的发掘与研究工作。他表示,三四千年前的这个古蜀国有高度发达的文明,在本地既有文化基础上发展起来,既广泛吸收了外来文化,同时也向外传播自身的文化。以三星堆二期算起,至秦灭巴蜀为止,该文明存续了近两千年,在先秦各诸侯国中存续时间最长。


著名考古学家、夏商周断代工程专家组组长李学勤曾说,“如果没有巴蜀文化的深入研究,便不能构成中国文明起源和发展的完整图景。”三星堆人在成都平原、四川盆地及其周边地区范围内,率先进入青铜文化。发现三星堆,打破了古蜀在秦统一前是蛮荒之地的刻板认识,中华文明起源的“满天星斗”中,又添一颗耀眼之星。


图片 | 杜广磊 毛玉婷 玉山

排版 | 刘慧伶

设计 | 王梓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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