缩小版的民主----南塘村的《罗伯特议事规则》实践
导语:代议制模式的必要性,取决于决定公共事务时许多人都会产生搭便车心态。袁天鹏自己的感触是“决定公共事务时,发现冲在前面的经常都是少数人。当你处于少数时,实际上也就带有一点精英的意味

by侯思铭

 


作者: 寇延丁 / 袁天鹏
出版社: 浙江大学出版社
出版年: 2012-4

 

 

“开会了!”安徽阜阳颍州区三合镇南塘村的合作社大会议室里,一片人声鼎沸。作为兴农合作社理事长的杨云标站在会议室中央,指导到场的村民就座开会。

这是2008年8月南塘村村民开会时的一幕。这次会议不同以往,主持会议的是从美国留学回来的“议事规则专家”袁天鹏。他给村民带来了开会遵守的新规矩:《罗伯特议事规则》。

洋规则下乡

把《罗伯特议事规则》介绍给杨云标的是独立纪录片制片人、民间公益人士寇延丁。当时兴农合作社需要项目凝聚社员,她也正在为“自己努力多年的事情如何组织化而纠结”,希望“建立一种共管共治的架构又不知从何下手”。友人把袁天鹏引荐给寇延丁,说他可以提供全程免费的议事规则咨询服务。于是,把《罗伯特议事规则》引入南塘村成了件顺理成章的事。

1863年,在美国陆军担任工程兵长官的亨利·马丁·罗伯特(Henry Martyn Robert)将前人的工作和自己的创新融合,写出了《罗伯特议事规则》。第一版4000册中的四分之一免费送给了各地的立法、教育和宗教机构。此后,修订、出版该书成为罗伯特家族的事业。今天,它已成为美国广受承认的议事规范并出现以美国国家议会法规专家协会(National Asso-ciation of Parliamentarians,简称NAP)为代表的,推广该规则并培养议事专家的机构。

袁天鹏在美国阿拉斯加大学读书时接触到《罗伯特议事规则》。2006年,回国后,他与孙涤合译原著第十版的《罗伯特议事规则》,次年加入NAP,成为该协会首位中国籍会员。

90多年前,孙中山首次将西方议事方法带入中国人的视野。“中国人受集会之厉禁,数百年于兹,合群之天性殆失;是以集会之原则,集会之调理,集会之习惯,集会之经验,皆阙然无有。”而西方则“议事之学,童而西之,至中学程度,则已成为第二之天性矣”。虽然议事规则在西方广泛传播,在中国却没有实质性影响。

恰恰是因为它的不够普及,袁天鹏认为《罗伯特议事规则》在中国有推广的前景。目前,业主委员会、股份制公司、NGO组织和农民自治组织是此项规则在中国应用的四个方向。

为了让美国的议事规则在南塘村推行,杨云标、袁天鹏编出了一套农村版议事规则(为方便村民记忆,最后确定版本为15条),大家逐字逐句讨论出农村版议事规则。寇延丁说:“每一段看似简单的文字得到确认,都是一个在洋规则和土问题之间寻求妥协的博弈过程,使农村版议事规则能够在规则和乡村现实之间找到张力最大的折中。”“差不多是一个提出动议、陈述动议、辩论、修正的过程,虽然没有一板一眼地使用表决程序,但几乎每一条都是以大家多数意见为准。”议事规则不是华丽的理念,是工具,“是在认同人类逐利本质的前提下,个人权利意识和群体共处边界原则之间的妥协技巧”。

在这之后,寇延丁根据南塘村的开会实践写出了另一本书《可操作的民主:罗伯特议事规则下乡全纪录》。

当被问及民主与《罗伯特议事规则》的关系时,袁天鹏回答:“某种意义上,它就是缩小版的民主。”  

民主的细节

民主是什么?

约瑟夫·A·熊彼特把民主定义为关于个人通过竞争选票获得决策权的制度安排,着眼点在竞争性选举。也就是说,民主等同于选举。与熊彼特不同,尤根·哈贝马斯认为民主是沟通行为与法律形式相互交叠的结果,是一种通过程序进行自主性决策的实践。

《罗伯特议事规则》恰恰为哈贝马斯意义上的民主提供了可操作的细节。袁天鹏听多了民主的口号,他深知“只有把细节做一遍,然后在这种规则和程序当中生活一段时间,才能了解民主是什么,知道怎么做才能实现民主,用什么心态才能理解民主。”“选举是民主不可或缺的部分,但绝对只是一小部分,投票选人做不了妥协,一个人要么完胜,要么完输,一方面容易产生斗争思维,一方面符合我们固有的错误观点对人不对事。这也就容易把人们对民主的误解推到极致。”“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中。”追求自由时,人们必须理解自己会被规则限制。《罗伯特议事规则》中有两条重要规则:一是除非对方跑题,否则不能打断;二是每个人的发言都有同样的时间限制。袁天鹏认为,民主最大的教训,是让强势一方懂得他们应该让弱势一方有机会充分、自由表达自己的意见,而让弱势一方明白既然他们的意见不占多数,就应该体面地让步,把对方的观点作为全体的决定来承认,积极地参与实施,同时他们仍有权力通过规则改变局势。

2008年10月,南塘村热闹的开会场面还在继续。在一场“合作社的30亩地今年种什么”的会议上,大家对到底是种玉米(2405,-2.00,-0.08%)还是种黄豆(4421,31.00,0.71%)展开热议。玉米黄豆黄豆玉米……笑声和发言混成一团。张大爷提高嗓音:“我还是坚持我的立场,我豆子也种,玉米也种。”王苹提意:“玉米高产,搞玉米好。”一位红衣女子则主张:“黄豆价格卖得高,豆油(9302,-26.00,-0.28%)可以吃,豆饼可以喂猪、养牛。”时校长发言:“会议上应该少数服从多数,咱这个会议就定了:把30亩地全部种上玉米。”……

袁天鹏对这场典型的农村会议点评道:开会的目的,就是通过折中,找到大家都能够满意的办法,这才是最好的办法。可以通过提新的动议把讨论引向深入。

看得见的正义

程序正义也被称为“看得见的正义”,这源于一句众所周知的法律格言:“正义不仅应得到实现,而且要以人们看得见的方式加以实现”(Justice must not only be done, but must be seen to be done.)。民主亦同此理,若换个更加大胆的说法:看得见的民主才是真正的民主,可操作的民主才是真正的民主。《罗伯特议事规则》既是可操作的民主,也是看得见的民主。该规则有意无意地透露着一个理念:程序正义优先于结果正义。规则指导下的会议,不会“从特定的意识形态或者道德规范来衡量是非或界说正义”,“相反,它认为协商审议程序本身即具有本源性价值”。

对民主程序本身正义性的追求使我们得以从各种民主危害论以及民主弊端论中幸免,而一些善意的担心亦可成为最佳的警醒。托克维尔在《论美国的民主》中表露出一种忧虑,在民主社会下,可能出现大多数人的专制。袁天鹏坚信议事规则可以在很大程度上解决这个问题,因为议事规则的程序设置不仅保障了少数人的表达权,民主的代议制形式也有其精英化的一面。

代议制模式的必要性,取决于决定公共事务时许多人都会产生搭便车心态。袁天鹏自己的感触是“决定公共事务时,发现冲在前面的经常都是少数人。当你处于少数时,实际上也就带有一点精英的意味。这等于承认你只有投入更多经历,获得更多经验和知识,才能做出好决策”。《罗伯特议事规则》着重强调,授权少部分人做决策时,必须保留收回这种授权的机制,要达成这样的平衡:既可以保证精英,又要限制多数人暴政。

民主与效率的平衡是民主弊端论的另一个焦点。这实质上指向的是民主表决的适用范围。盲目的泛民主或者泛表决,杀伤力足以毁灭民主本身。《罗伯特议事规则》实际上由两大部分组成,一部分讲如何讨论问题,另一部分则是关于组织架构。这里所谓的组织架构,也就是设置权力的边界。哪些问题要由民主讨论和表决,哪些问题由少数人决定,责任和权力相对应,静态的组织架构与动态的讨论问题结合成为完整的议事规则,规则能够提供一个民主与效率的平衡点,而找到平衡点最不可或缺的便是程序正义。当然,一个程序不可能适用所有组织,袁天鹏说:“《罗伯特议事规则》提供的是个已经验证过来的,多数情况下恰当的平衡点。”

规则的产物

《罗伯特议事规则》能带给中国什么?规则能否反作用出公民性?袁天鹏认为对后者的肯定是对前者的回答。

今天的南塘村起了什么变化?或许那些参加开会的新人最有体会,他们一旦开会跑题,就会被经过袁天鹏、寇延丁等人培训过的村民制止。在未来三两年内,杨云标对合作社的期望是开会不跑题,让所有与会者都有公平发言的权利和机会。

议事规则无法瞬间反作用出人们的公民性,却足以让人了解独立思考与尊重他人的重要性,而公民性的产生也要求逻辑思维能力的养成。袁天鹏将“方韩大战”(方舟子指责韩寒代笔)中双方粉丝缺乏因果逻辑的对骂称为“跑题”。“‘萝卜’(《罗伯特议事规则》)和逻辑是一家。”这是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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