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洛万·吉拉斯的政治思想演变研究
作者: 项佐涛
出版社: 中央编译出版社

by 严搏非

这本书要从文革说起。文革是一个特殊的时期，这个特殊时期曾经激发出很多在今天已经难以想象的事情，其中一个，就是普遍的政治热情。尽管到了后期，很多人已经认识到自己只是被操弄的对象，“群众运动”只是“运动群众”而已，但“关心国家大事”这件事，却已经成为文革一代的生命特质了，我自己也如此。

从67、68年开始，因为情势的变化让我们的认知变得困惑，大部分中学生远离运动进入了“逍遥期”。我们开始狂热地寻找一切可以找到的政治读物、文艺读物，来回答这些困惑。这个过程一直持续到文革结束，包括许多人在后来漫长的乡村岁月中，这个过程也从未终止。那个时候，读各类“禁书”就像是“朝圣”，而有些阅读，则是直接地照亮了黑暗的。这些照亮黑暗的书中有一本就是德热拉斯的《新阶级》。那是63年出版的“内部读物”。文革后，几乎所有当年的“内部读物”都公开出版了，有些虽然还打着“内部发行”的字样，但都重印了在书店里公开卖，唯独这本《新阶级》始终没有，再没见到过。

这次我们推荐的这本书可以帮助我们以另一种方式重读《新阶级》，甚至，它可以帮助我们完整地了解吉拉斯（德热拉斯）从《新阶级》开始直到他后期“民主社会主义”的思想，这本书的书名是《米洛万·吉拉斯的政治思想演变研究》，作者叫项佐涛，很年轻，才30岁，现在中央编译局做博士后，但他研究吉拉斯已经超过十年。

共产主义体制有一个特点，它以自我宣称的真理性直接统治人性，因而在这种体制下，独立的理性就变得很困难。象吉拉斯这样就更是一个伟大的偶然。吉拉斯是南斯拉夫共产党的创始人之一，50年代初的时候是南共的第三号人物，位高权重。然而，与权力斗争无关，吉拉斯完全出于认知的理性对他身在其中的制度进行了无情的批判，他从而被宣布为共产主义的叛徒并因此而坐牢，这部《新阶级》就完成于1956年吉拉斯入狱前。你可以想象，这是一颗怎样的为真理而无畏的心灵！因而，在那个年代，《新阶级》带给我们的不仅是那些尖锐的分析性叙述，更是一种通往良善政治的批判力量。

《新阶级》的主要内容是批判列宁—斯大林主义的，吉拉斯认为苏联式的社会主义完全违背了马克思主义，党凌驾于阶级之上，而党则由一小群政治领袖控制，正是这些人组成了“新阶级”。“这个新阶级本能地觉得，国家的物资事实上本是它的财产，甚至也觉得‘社会主义的’、‘社会的’、‘国家的’财产这些名词不过是一般法律上的空洞字眼而已。这个新阶级还认为，其极权权威任何一方面的肢解都可能危及它的所有权。所以这个阶级反对任何形式的自由，而表面上则是为了保持‘社会主义的’所有权。”吉拉斯的这些批判即使今天来看，依然一针见血！

当然，时至今日，吉拉斯在《新阶级》中的局限已很明显，他本人在晚期也试图突破这些局限。他意识到，“共产主义没有进化……它只能为某种新生的力量所推倒”。

苏东国家反思社会主义的“持不同政见者”还有很多（见书的P217），对于他们，我们多少已有了一些了解。倒是在根源上，当列宁主义初起时，那些后来被指为“修正主义者”的部分第二国际领袖的卓见，已经被我们忽视了100年了。这些意见，对我们的今天却可能会有更重要的意义。下面，我们就抄一段阿伦特描述的罗莎?卢森堡对十月革命的看法，作为比较：

在先锋队组织这一问题上，罗莎并不信任一种在其中绝大多数人都没有位置、也没有声音的胜利。她是如此不信任那种不惜代价夺取权力的行为，以至于她“担心革命受到扭曲更甚于担心革命的失败”。如今，许多事件不是已经证明她是正确的吗？她所预见到的“道德崩溃”对革命造成的危害，不正如她所理解的那样，要远远大于“在对抗更大力量、不顾历史情境的诚实斗争中遭受的任何政治挫败吗？”既然恐怖“败坏”着所有的人，糟蹋着所有事物，那么，唯一能用来拯救这一切的方式，难道不是“公共生活自身的学校，亦即最开放、最广泛的民主和公共意见”吗？

100多年后的今天，我们是否有能力重温这些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