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贡的日夜
导语:“Saigon”一词无端地多了异域风情的妖娆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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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观察报 李黎/文 没踏足西贡前,如果你对这个城市的纸上印象是热带之月下潮湿空气里的法属殖民地风情,那么在暗蓝夜色里初见西贡时,请深呼吸一口,然后准备迎接潮汐般的摩托车洪流在眼前连绵不绝地呼啸而过。任何臆想里的越南丝竹声或是暧昧的法国1920年代jazz,不要妄想在这一片如湄公河的混浊一般永恒的市井声中听见,也不要奢望在除歌剧院周边一小块之外的任何地域,来一场西贡街头的闲庭信步。没有什么“闲庭”可言,任何一次过马路都是一次类似濒死体验的冒险之旅,在到达那咫尺之遥的街对面之前,请不要眼盯着对面广场上的中央邮局和圣母堂的红砖尖顶,而是先一心一意专注路况,然后感受安全无患到达“对岸”之后的心跳感。谁知道呢,听闻很多西方客也把这纳为刺激西贡之夜的噱点之一。

不,这不是在企图撕裂一个西贡的美好臆想。只要你不迷信那些陈词滥调铜版纸上的高度模糊渲染美化,西贡独一无二的魅力依然值得品尝。多少年前,在马来半岛那些迷人海岸线和热带雨林未被广泛知晓前,越南是欧美游客踏足东南亚之前,和泰国平起平坐的被青睐的选择之一。撇开有识之士的独特眼光,从寻常文化视角看,杜拉斯《情人》中宣扬的忧伤爱情和潮湿殖民风情功不可没。在影像和文字的渲染里,越南似乎成为了一个隐晦暧昧之地,深陷于亚热带的热浪和旧殖民地风情的时光中被定格。而后这些暧昧延伸至今。

深夜仍亮着灯的小酒馆,便宜但丰盛的五颜六色果汁摊,街道边蒸腾着热气的食肆锅炉,骤然而至的滂沱暴雨后整座城市漂浮的水汽与摩托车灯的光亮,你发现自己如此轻易就回去了上世纪五六十年的复古亚洲老街道,置身于一个随热浪起伏,奔涌向前一去不返的浮世西贡。

一个把亚洲已去到三分之二国度的朋友说,热带的植物香味似乎一到越南就开始变淡,而到了西贡更是消失了。自从1975年这个城市改称胡志明市这个中药店一样的名字,但在当地,“Saigon”(西贡)这个地名仍在许多非正式场合极为频繁地使用。在婉转的越南口音里,“Saigon”一词无端地多了异域风情的妖娆感。

无论你认为美国曾在这片土地上造成过多么深得伤痕印迹,美金在这里如此好用通行,简直是除开越南盾之外的第二隐形货币。即使前两年已法律明令禁止美金在越南国内交易通用,从出机场的那刻起到街头和三轮车夫的讨价还价,在市场里买奥黛和漆器,甚至在餐厅结帐时,你会发现越南人对于美金的接受程度让这条法令有如透明。不过,不同于马来西亚泰国印尼等地的是,越南人的英语并没有其他亚洲热带国度那么普及流利。

这么多年来杜拉斯《情人》里的湄公河畔阑珊灯火里的胡志明市构成了无数人的印象西贡。而浑浊的湄公河,自澜沧江流淌进越南段时,已是水质浑黄得如同象征了滚滚浊世。那么多人在抵达这个城市后发现,原来他们期许怀念的是那个法国人殖民时代的印度支那,是未独立前的越南,是法国人以为永远拥有最后彻底失去的西贡。复杂的历史因素加上杜拉斯们的渲染和观光客们赋予的期许,使得西贡的情调成了湿漉漉缠绕着旺盛哀愁和暧昧的地盘。事实上也只可能寻得到杜拉斯笔下那个浊世灯火中的西贡了。史诗电影里《印度支那》中弥漫着晨雾的种植园风情和雍容华贵,游客们如今在西贡不大可能看到。若是要寻得越南不同于西贡的古朴,得再往西贡以北寻去顺化,大叻和会安。

西贡河里有凤凰花的残迹,河畔有浓荫密布的长街。而在市中心一区的中央邮局和圣母堂歌剧院地带,是如今殖民风情爱好者们真正能找到旧时光影子的地方。那或许也是董桥笔下怀念的西贡,而他的那个西贡似乎和市声以及车流无关,只关乎庭院里的白兰树下和西贡郊外的田野与植物。一人与一个城市有自己的缘分。有人习惯将这里和杜拉斯笔下深刻忧伤的暧昧相连,有人在《西贡小姐》里把它幻化为一个世间疾苦汇集之地,甚至女主角宁可自杀也要孩子跟美国的旧情人离开这里。如果选择在歌剧院一带住酒店,能享受得到优雅庭院里的热带植物芬芳,若是住苏丝黄气息浓厚灯红酒绿的范伍老街,看得到世界各地云集的背包客盛景。然后,在西贡走了四天,铜版纸旅行志里描述的那个法式小楼散落街市的西贡,需得细细寻找才看得到那些古老的窗棂,也千万不要期待在水上市场可能看得到明信片里色彩丰盈的色泽,除非是在新年里的一两天。更多的景象是,除开摩托车流和市中心几条繁华街道,在西贡河混浊的河面上,来来往往船只和岸边烈日下的简易棚户,街边等客的三轮车夫和挑担的小贩们。比起东方巴黎和法式风情这些印象关键词,艰难时世下亚洲的坚韧和市井更能如实地诠释这个城市。

由堤岸地区到古老红教堂中央邮局地段,看得到法国人当年如何把野心和志向倾注过这个城市,像一个男人曾经以为这是他的未婚妻。红色教堂经历了一个多世纪的风雨仍完好无损,仿巴黎圣母院建造的钟楼塔尖泛着光晕,这座建筑完全使用从法国运来的红砖建造墙身,如今依旧华美如初。这座教堂辽远的钟声统摄了整座城市的漫长午后,而对面另一座庞大的殖民地建筑——中央邮局,如今是游客们走进那繁复华丽的白色浮雕拱顶下,写给远方的人明信片的地方,更是无数人在巨大厅堂里仰视法国人留下的殖民地地图场所。中央邮局圆拱正门上有法国武士的头像,而里面是穿奥黛出售工艺品的越南女子。胡志明的灰髯画像挂在法国旧殖民地建筑大厅正中央,在繁忙的邮政柜台之外,是两巨幅拱顶下的旧地图。从中央邮局走出来,戴斗笠用扁担担着在树阴里做生意的小贩们,担子里是实心实意的丰盛,渴了喝个椰子,或者随便随便指点几个颜色鲜艳的水果配一杯鲜轧的混合果汁。还有卖春卷的,以及加鱼加菠萝炒出来的米饭。《印度支那》里,被橡胶种植园领主法国殖民者母亲养大的越南公主,最后还是把跳舞的裙子脱去为了找爱人最后变成一个顽强坚毅的共产党人,并且和国王诀别。卡蜜儿就是幻化的西贡,是今天的胡志明市。还记得电影开头说,“年轻时我以为世界上有些东西是紧密联系的,男人和女人,高山和平地,凡人和上帝,印度支那和法国……”,艾莉安知道她在卡蜜儿觉醒时就已经彻底失去了这个越南女儿。电影里她在日内瓦湖上的游船远望对岸大楼上越南代表团在阳台上的影子,企图能找到当年膝下女儿的影子。如今,一批一批从世界各地千里迢迢而来的人们,像月光下的潮汐一般涌进这个城市的沉沦声色,企图找到旧时代里那个纸上的越南。有的人听见了杨桃树影下夜色的钢琴声,有的人看见了范伍老的迷离浊世,有的人看见了不起雾闪烁着阑珊灯火的湄公河。西贡在一天一天沉下去,最后它会变成一个和纸上世界全然迥异的陌生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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