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观察网 记者 王雅洁 八年之后，草野宪二再次尝到了生长于福岛田间的野菜味道。

对他来说，这是福岛居民的生活，正在逐渐回归平常的又一个标志。

他的家乡在福岛县滨通地方北部的一座小城中，城市名称为南相马市。

在福岛县农业综合中心安全农业推进部任职的他，这几年的主要工作内容之一，是负责福岛县农林水产品的核辐射污染物检测。

其实，上述福岛县农业综合中心，原本并无专门检测放射性物质的部门，改变发生于2011年3月日本大地震之后。

由于地震之后发生的福岛第一核电站事故，核辐射污染物泄露的阴影开始笼罩当地且达八年之久。

草野宪二开头所言的野菜，亦因核污染危机，被禁止采摘八年。

为了恢复福岛农林水产业的发展，针对核辐射物质的除污与检测，是绕不开的环节。

草野宪二，便是参与上述检测环节的福岛人之一。

图为草野宪二介绍福岛县农林水产业现状 王雅洁 摄

海啸到这里为止

在距离房屋门口300米左右的地方，海啸的狂暴浪潮突然退去了狰狞，缓缓滑落下去，顺着山脚，向海洋的方向归去。

草野宪二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2011年3月，海啸与他擦肩而过。在草野宪二看来，也许是因为他与家人的居所处于半山腰的缘故，临到眼前的灾难尚且放过了自己和家人。

很快，福岛迎来了经济发展的超低潮。

作为日本农业大省的福岛县，原本盛产且热销高级大米越光米，由于地震和事故的影响，市场地位瞬间下降，价格一度比日本全国稻米平均价格低40%左右。

旅游业的发展也收到重创，当地游客数量近乎为零。

在灾难和事故面前，日本政府开始除污。

2019年11月上旬，草野宪二介绍表示，操作流程包括把整个福岛县表层的土壤全部削掉，目的在于除去放射性铯（福岛核事故中的主要泄露物质）。

他说：“经过我们的科学研究，发现铯集中在地层5厘米左右的地方，在那里形成结晶，堆积起来，没有渗透到下面去。”所以，日本有关部门选择先削掉这5厘米厚度的土壤，再集中存放在福岛县的固定场所。

2019年上半年，日本官方专门新建了一个中央储藏中心，将存放于福岛县固定场所的一些污染土，统一收纳起来，进行保管和处理。

削土之后，日本方面的有关部门还要清洗果树，再切除裸露的树体，期望为日后有朝一日的农业复兴做铺垫。

契机出现在东京奥运即将召开之际。2020年东京奥运中的棒球和垒球比赛场地，是福岛县。

日本政府官员毫不隐瞒地对记者表示，之所以在采访行程中安排福岛这一站，是希望借奥运的机会，让外界关注福岛，最终重振灾区经济。

在质疑声中，福岛县的农林水产业发展，开始艰难且缓慢地走向复原之路。

为了恢复农产品、渔产品的正常流通，草野宪二所在的部门，需要不停检测相关产品。

草野宪二介绍，检测的物品范围包括水果，菜，海产品，在2018年4月1日到2019年3月31日期间，他所在的机构，共检测了921万袋大米，2455件蔬菜和水果，4336件畜产品，6187件海产鱼贝类，超标件数为0，核定是否超标的标准值为100Bq/kg（注：单位Bq“贝克勒尔”是放射性活度的国际单位，为纪念法国著名科学家安东尼·亨利·贝克勒尔而命名）。

不过，在2018年4月1日到2019年3月31日期间，草野宪二所在的机构，还检测了788件野生山菜和食用菇，886件河川湖泊中的鱼类，并发现了超标物品，前者超标件数为1件，后者超标件数为5件。

面对超标的物品，草野宪二对此并没有表现出恐慌：“超标的物品来源，是脱离人管理的区域，主要分布在野外。总体来讲，超标数量不大。”

截至目前，福岛县内的部分野外野菜、菌菇类，依旧禁止采摘、流通。

这让草野宪二有些负面情绪：“本来春天时，我们福岛人最喜欢去野外采野菜，秋天的时候，就去山林里摘香菇，这些事情现在都不能做，想起来也是遗憾。”

图为福岛县工作人员检测苹果中放射性物质 王雅洁 摄

“我从没想过离开福岛”

八年过去，福岛县的地方经济发展，迎来了一定程度的回升。

曾处于价格低位的福岛县本地大米，售卖价格与全国大米均价间的差距在不断缩短。

由于奥运经济以及世界杯橄榄球赛的影响，福岛县在2019年还迎来了一定数量的国外游客。

但是让草野宪二“苦恼”的是，即使出现增长，和日本全国的其他地区，尤其是曾经同为地震灾区的日本东北部其他地区相比，福岛县的游客数量依旧处于低位。

他苦恼的不止这一件事。

草野宪二在工作过程中发现，为除污清洗果树后流下的水，流下后可能会对树根造成二次污染。他说：“这是大家担心的一点。”

不过，他提出担忧的同时，也给出了现有的解决办法。草野宪二表示，经过农业专家的实验分析，发现施用钾肥可以抑制果树对放射性铯的吸收。

图为福岛县农业综合中心检测放射性物质的房间外景 王雅洁 摄

除了放射性铯之外，是否还有其他核污染物质留存的隐忧？

草野宪二给出的解释是，日本政府之所以花大气力除污放射性铯，是因为福岛核电站泄漏的最多的放射性物质是铯，其余的放射性物质是微量的。

提到果树，草野宪二忍不住开启了工作之外的题外话：“可惜你来的不是时候，下次等7-10月份来，那时候是福岛水蜜桃成熟的季节，我们福岛的水蜜桃非常好吃。新鲜刚摘下的水蜜桃有点硬，味道最好。我们福岛县水蜜桃在东京地区超市出售时，已经不硬了，所以东京人吃福岛水蜜桃只能剥皮吃。”

他说：“对于我们福岛人来讲，每年最期待的时候，是水蜜桃成熟的季节，这是我们最渴望的季节。”

身处地震灾区八年之久的草野宪二，渴望重回山林田野间挖野菜摘菌菇的草野宪二，以家乡水蜜桃为豪的草野宪二，害怕过吗？想过逃离吗？

面对记者的提问，他没有思考太久：“除了大学时代五六年离开过福岛，我人生的所有时间都在福岛度过。我很喜欢这个地方，很爱我的家乡，到现在为止，我从没想过离开福岛，今后也会在这里继续工作和生活。”

当天的采访结束后，他会回到福岛县南相马市的家中，那个曾经与海啸擦肩而过的家中，为自己斟上一杯福岛本地大米酿造的清酒，这是他每日与自己相处的惬意时刻：“我酒量不是很高，可我喜欢喝酒，每天晚上都要喝一杯，这是我生活的乐趣所在。”

草野宪二不再青春年少，已经有意退休的他，为了还未独立生活的女儿，将再坚持工作两年。

不是所有灾民都能如草野宪二一般，落叶归根。

截至目前，日本政府官方数据统计显示，整个福岛县一万三千平方公里的面积中，现在依旧禁止进入的区域面积为339平方公里，尚未回到家乡的福岛居民还有4万9千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