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明丽/文

谢谢赠我以蓝天、蝉鸣、薰衣草和云光鸟影的清晨，还有南瓜花、扶桑、玫瑰或者露珠以及天边水汽氤氲的薄雾，还有草丛里叫不出名来的各种虫儿的哼鸣。

在平时匆匆的脚步和粗疏的思绪中，身边的各种像是失了细节，失了色彩，失了质感，失了香味的抽象画。可是当你用一种画家，甚或是造物主的心思来描摹他们的时候，才会注意到凌霄花，它的花萼从黄色渐渐变成柔和的西瓜红，他的花茎优雅地像天鹅一样向上弯曲，没有风的时候，它们在空气里静默，有风的时候，它们就和风一起跳舞。

我是一个七零后，小时候住在红色的砖瓦房里，后边儿邻居奶奶住在土坯房里，我上小学的时候，她80多岁。大人说，她曾经在半年之内失掉了丈夫和三个儿子，她是独居。我不知道她怎么消化苦难，但是我的记忆里只保存着她自带的热闹氛围，因为她总是能把很多人吸引到她身边跟她聊天。

我猜她从来没有走出过我们那个小村子，她的世界很小，所以在“小”里面，她必得细心体会，慢慢挖掘苦里面的美的味道。比如一把田里刚掐的马生菜，顷刻就能成为桌上脆生碧绿的佳肴，比如种的豆类或者花生冒出了绿茸茸的嫩叶，间苗的时候，手里的每一根嫩芽都不会被辜负，都会得到味蕾的热烈拥抱。

这个奶奶曾经款待我一顿好吃的蘑菇。某一天雨后，奶奶带我去捡蘑菇。很幸运的，我们在雨后潮湿的土地上捡到几朵鸡腿菇，它的形状真的像是美妙的鸡腿，上边的菌伞呈弧形紧紧握着下面粗壮的伞柄。

奶奶把他们洗干净，用手撕成一缕一缕，放在锅里的容器里，调料仅有一点酱油。随后柴火在锅底热烈地跳着舞，锅里的蒸汽咕嘟咕嘟地和着柴火的韵律，当掀开锅盖的一刹那，蘑菇的清香带来田野奇妙的味道。

多少年后，我经常想起这种缓慢，没有外卖，没有速成食品的那种缓慢。“当每一个人都选择快速的时候，快速的好处就消失殆尽，这只能促使我们唯有变得更快，最终我们只剩下在速度基础上的军备竞赛。而军备竞赛的后果我们十分清楚，陷入同归于尽的严重僵局。”

我怀念那种缓慢，花费时间代表着对人，对生活，对时间的一种深情。我想花费一个早上去捡蘑菇，然后生火烹饪蘑菇得到的深情和外卖送来的味道是不一样的，它们在记忆中所占的空间也必然是不同的。

我还想起我小时候养过的一条狗，他的名字叫赛虎。它是一条普通的土狗，但是它在我心中是独一无二的，是世界上最好最特别的一条狗。它在每天放学的路上等我回家，当我从远处能被远远地看到，它就会从端坐的状态兴奋地飞快跑起来。跑到我跟前，前爪搭在我肩膀上，然后要跟我簇拥亲热一番，才会慢慢淡定下来，跟我一起边走边玩一起溜达回家。可是后来搬家的时候我没能说服父母，让它跟我们一起远行，从那之后我就永远的失去了它。

我还记得有一次它跟妈妈一起到地里干活，然后不知怎么走丢了，我有很多天茶饭不思一心想着它，不知道它在哪里，不知道它能不能吃上饭，会不会被别人虐待。后来邻村的一个人说看到它被别人关到了院子里。我们就在某一个中午穿过很多的庄稼地到了邻村，太阳热辣辣地照着，我们隔着虚掩的大门，一家一家地看过去，终于在一家的院子里看到它。我带它回家的时候，像是失而复得了世界上最宝贵的珍宝。我常常想起《小王子》里那句话，“你在你的玫瑰花上耗费的时间，使得你的玫瑰花变得如此重要。”

我常常觉得生活太快了，走得太快的时候，总是感觉看不清楚周围的情景。“如果不去遍历世界，我们就不知道什么是我们精神和情感的寄托。但我们一旦遍历了世界，却发现我们再也无法回到那美好的地方去了。当我们开始寻求，我们就已经失去。而我们不开始寻求，我们根本无法知道这一切是如此可贵。”这也是《小王子》教给我的。

想不明白的时候我就去长满植物的一些角落，在山边或是在水边，我觉得这里藏着一些关于生命力，关于柔软，关于耐心的一些神奇的能量，它能够让逐渐枯萎的活过来，让干瘪的重新变得饱满，让坚硬的变得柔软，让浮躁的变得沉静。

所以我要谢谢它们，谢谢这样的清晨，谢谢清晨里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