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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东对自己最终成为一名职业作家的解释是——无能。 

9 0 年代中国社会巨变， 掌控时代的车轮的车夫像丢掉一瓶喝完的可乐一样，把荣誉遍身的80年代的作家丢在路上，“摇撼了所有的文化人”。那一整片森林被连根拔起，力量之大，超过了喝醉酒的鲁智深，不是任何一个作家可以抵抗的，“那个智力远不如我的人已经几千万身家，只要我去做了，下海了，我就远比他强。” 

那时韩东3 0 多岁， 眼见身边的朋友一个一个的离开文学创作，下海赚钱，他被吓住了。二十多年后的今天回忆，韩东似已不记得是否是因为离婚受到打击，抑或是不愿再细想远去痛苦记忆，总之，他那时开始把自己封闭起来，七八年的时间里，他呆在南京城里，一个人，不看报纸，不与一日当千年风速轮转变化的中国有任何接触。最终还是朋友不忍心看他这样下去，把他带出来，第一站就是深圳。 

“当时出来我就像傻X，被吓破了胆。”韩东记忆的那些过去谈论文学、诗歌的朋友，在他面前开始谈论股票、房价，他已经一句也听不懂了。“那时觉得，过去对文学的信念都是扯淡，我就是这么稀里糊涂过来的。我现在还有朋友是这样封闭的，时代车轮滚滚向前，掉下来时代的精华、天才很多。” 

再次提起笔来的原因，韩东归结为偶然，“当然也有个人的意志，有的人想拥抱这个世界，拼命地跟上，有的人坚决不要。最后的选择，落在一个恰当的位置，最后不是你个人的选择。” 

从80年代到今天，韩东的写作经历了几个阶段。1985年，韩东和于坚等几位诗人酝酿了一年的《他们》诗刊出版，引起了巨大的反响。韩东的“诗到语言为止”成为那个时代著名的命题。而在诗歌《有关大雁塔》里的记录，仿佛成了送给多年后下海经商的同代人的寓言：“有关大雁塔/我们又能知道些什么/有很多人从远方赶来/为了爬上去/做一次英雄/也有的还来做第二次/或者更多/那些不得意的人们/那些发福的人们/统统爬上去/做一做英雄/然后下来/走进这条大街/转眼不见了/也有有种的往下跳/在台阶上开一朵红花/那就真的成了英雄/当代英雄”。 

今年韩东出版了长篇小说《知青变形记》。小说讲的是知青罗晓飞为争取回城，积极表现，要求饲养生产队唯一的一头耕牛。后耕牛因病趴窝，罗晓飞遭到公社人保组的非法审讯，被诬陷为“破坏春耕生产”的“奸牛犯”。恰在此时，村子上兄弟俩打架，哥哥失手打死了弟弟，于是故事由此展开，跨越十年时间，描写了“我”从知青到农民的非凡传奇的经历。小说里的“奸牛犯”显得荒诞。但也许在韩东看来，荒诞这个存在状态并不重要，重要的 

是通过荒诞探讨一种苦难以及苦难本身的超自然功能。韩东非常喜欢西蒙娜·薇依的《重负与神恩》，里面涉及到了苦难自身的超自然功能。西蒙娜·薇依说：“爱是我们贫贱的标志。”这句话也是韩东较早的一部小说《我和你》的主题。 

《我和你》叙述了一段简单的爱情。小说围绕“我”和苗苗的恋情展开，“我”献出了全部的爱，忍受着苗苗的任性、冷淡、恶意的挖苦、背叛，但最终还是失去了苗苗。“我”在失恋之后，反复咀嚼和苗苗恋爱中的每一个细节，希望得到和苗苗曾经爱过的证据。这部近20万字的小说，涉及到性、爱、嫉妒、伤害、别离、幻灭以及人和人之间理解的可能性。通过任何一部小说来探讨人和人之间理解的可能性都不会有结果，也正像韩东认为的——人和人之间的理解，基本上很难。“因为人在爱的时候都是无其他选择的。人应该放弃用感情的获取来驱逐孤独感，但是没人愿意这么做也做不到。所以只能爱一个人，再爱一个人。虽然都不会有出路。” 

像每个职业的小说家一样，韩东每天早上拿着一天的干粮，走到离家不远的工作室，写作到下午。这保证了他两到三年一部长篇，其间穿插着给贾樟柯写了一部电影剧本。 

从诗歌到小说，从小说到编剧，他要求自己放弃以前的优势，把精力转移到新的方向上来。他写小说，读者如果说他是诗人小说，于他而言那是种失败。他写剧本，观众如果把他当作家电影，也是一种失败。所以，他力求面孔清晰，写小说，就按照小说的规则办事。 

这似乎依然暗合了他20多岁时的那种性格，他说自己是金牛座（他竟然懂星座），那时候黑白分明。当走出了封闭八年的南京，他开始了解开放的重要，“每个人都封闭在自己的网里，像一个蜘蛛，织一个大网，想捕获猎物，其实唯一捕获的是自己。”作为小说家的身份，他要求突破自己的生活、见解，但是发现那很难的。如今他人至中年，很警惕，但也会追随新的东西，虽然自认为神经固化了。 

韩东会看豆瓣网，在那个年轻人聚集的地方，他发现现在的文学回归了，“豆瓣很多文艺青年，也是一种时尚了。像八十年代，整个社会很多智力投入到文学艺术里，不管对不对，都投入进去了。但是九十年代，整个社会的智力，能干的人，想有建树的人，都投入到做生意里去了，现在又有点回来了。两级分化的社会有点定型，大家也见过钱了， 见过世面了，特别是年轻人感兴趣，现在大家瞧不起90后，我觉得挺好。”韩东依然记得那个他经历的90年代，那个于他而言难以再想象究竟如何被扫地出门，在社会里一位诗人一位作家，是如何在人们心里被叫做傻x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