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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惶的海子
苏小和
2011-05-10 1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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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苏小和 

我愿意把1989年看成是海子之年。3月26日,一个平淡的日子,这个国家风云未起,俗人们的幸福与烦恼按部就班。可是海子却躺卧在山海关的铁轨上,任由呼啸的列车将他轧碎。 

海子之死如此醒目,以至多年之后我们还在谈论,而那些稍晚一些死在街头的孩子们,却没能让人记住他们的名字。去山海关那段苍老的铁轨祭奠,我摆上去的花,燃起来的香,和随手丢弃的诗句,仿佛不止海子一人看到,更多的孩子们蜂拥而至,他们年轻又饥渴的亡灵,太需要人间的安慰了。 

1989转眼过去,于今已是20多年。当年出生的孩子们,今天已经储存了太多的荷尔蒙,他们中的少数人甚至模仿海子,为姑娘们写诗,更多的孩子坐在电脑前,玩着杀人越货的游戏。如果海子不死,今天也已经是40出头的中年人了,可是人们对海子之死,还是一片茫然。他为什么要死呢?世俗的人们都在想,能够进入北京大学,那可是万人仰慕的人生美景,海子出生在贫寒的农家,他还有苦难的父母需要赡养,还有兄弟姐妹需要救济,这些日常生活层面的亲情足以支撑海子活到白发苍苍。 

但是诗人们不这么看问题。诗人们宁愿凭空为死者设想一个死因,也不要相信关于他为什么去死的种种传言。一个人在地上走,一直走,忽然有一天,他感到身心疲倦得非常彻底。他望了一会儿远方,觉得那儿挺好,于是就放弃了老是给他添麻烦的世界。 

“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这是海子众多美好诗歌中最醒目的一句,大约也是作为人的海子留下来的最为真实的遗嘱。 

廖亦武可能是最能体会海子之死的诗人,这个半辈子浪游天下,四处躲避迫害的男人如此描述海子:海子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纪。海子的时代已经逝去了几千年,或者说在几千年以后。在那样的时期,鱼在人的中间,鸟在鱼的背上,美女在高天的河床中歌唱;人与寓言没有界限,人的存在就是寓言,寓言和寓言相当于人和人。海子适合生存在那些无边无际的日子里,诗歌与呼吸息息相通。 

显然,廖亦武把海子当成了一个寓言,一个童话,当寓言或者童话变成了肉身,悲剧总是难免。所以,廖亦武甚至责怪上帝错误地把海子降生在我们中间,海子的死是对上帝的报复。 

这真是抽象复抽象的解释。因为海子之死,诗人们进一步放大了自己和现实的抵触情绪。他们认为海子不是这个世纪的生物。“该死的不是我们,而是这个种族,这个现实,这个机械化符号化的人类。”“所谓好死不如赖活着,对大多数来说,可能是挽救自身的一 个信念,但海子不可能赖活,他清澈的、人类童年的眼睛见不得肮脏。人心的肮脏使他从皮肤到血管都发痒,他只能切开身体止痒。” 

我们如此喜欢海子写下的那些抒情气质极为丰富的诗歌,喜欢他的那些隐含着神性的句子。再过许多年,仍然会有人念起他的诗。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从明天起,和每一个亲人通信 

告诉他们我的幸福 

那幸福的闪电告诉我的 

我将告诉每一个人 

给每一条河 

每一座山 

取一个温暖的名字 

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 

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 

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 

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这明媚的诗句,仿佛海子站在露天剧场对着世界歌唱。想象中的幸福和想象中的开阔,让海子为这个世界留下了爱与希望。 

可能是同为诗人的缘故,在海子众多的抒情短诗中,我更加偏爱《秋天》。 

《秋天》 

秋天深了,神的家中鹰在集合 

神的故乡鹰在言语 

秋天深了,王在写诗 

在这个世界上秋天深了 

该得到的尚未得到 

该丧失的早已丧失。 

我一直认为,这首短小的诗歌在海子的世界里具有独一无二的方法论意义。神如此清晰地出现在海子的身体里,他必须通过汉语诗歌做出见证。但是海子所理解的神,是飘忽的,这缘于海子心灵的飘忽,导致海子一面仰望神的无所不在,一面却又对当下灰心丧气。对过去,海子在后悔,对未来,海子只有绝望。 

这是一个在此在与彼在之间徘徊不定的诗歌之灵,有点像奥地利那个忧伤的里尔克。现在我愿意把里尔克和海子联系在一起沉思,是因为诗歌之王里尔克一辈子在艺术和痛苦的纠缠中不能自拔,他曾经看到至高无上的神,却不能抵达,诗歌成为他向往的工具,也成为他此生的羁绊。海子在这样的人生问题上与里尔克异曲同工,他在抒情的诗行中戛然而止,我甚至无法知道海子是不是去到了神的身边。 

艺术的痛苦,痛苦的艺术,一直是我们挥之不去的难题。无论如何,在海子美好的诗歌和他的死亡之间,我们很难找到其中的因果联系。我只能说,艺术的想象力可能是一种撒旦式的试探。如何在审美和敬畏之间寻找到人生的制衡,一直是人类精神生活的难题。现实情况是,人类不愿被真理约束。在已经过去的日子,我们的音乐与诗歌越美丽,人却越愁苦。我们沿着艺术的路径,把人的骄傲演绎到了极致。事实上,艺术可能仅仅是上帝的一个叹息,可是我们却以审美代替神,以当下的快感代替至高无上的仰望,由此我们失去了敬畏,失去了宽容,失去了爱,最后失去了生活,失去了生命。 

这真是一种人生的无奈,是一种以艺术为名的自我虐待。“你掩了面,我就惊惶” ,这是《圣经·诗篇》中的一句。现在我觉得这就是海子短促的生命状态。里尔克也是如此,他的哀歌 就是在这样的状态下产生的。作为一个人,里尔克一直行走在通向神的路上,他的姿态是向往的,却不是此在的。如此看,我们都是哀歌的制造者。哀歌是无神论者的救赎,是挣扎在审美与信仰之间的救赎。伟大的哀歌流露了对无限之物的景仰,却也流露出对人世的厌倦。哀歌的极致,就是赞美诗的开始。《旧约·诗篇》显然是里尔克的终极目标。他的伟大的诗作其实都是对“诗篇”的模仿,或者说是走在通向诗篇的路上。 

海子也是。海子卧轨自杀时,包里放了几本书,其中就有《圣经》。他对诗篇的膜拜是无与伦比的。海子的诗歌都是一些向往性的哀歌,是海子的内心神性与人性纠缠的忧伤。他的生命一直处在如此悲伤的宿命之中。旧的海子已经成灰,但新的海子还在路上。听听他的歌唱,哪一段旋律里没有此在的忧伤?哪一个词语不在歌声之后,又独自发出无助的叹息?这就是海子的命运,也是我们每个人的命运,没有神的牵引,这样的悲伤将继往开来,直到__永远。 

海子自杀之前留下来的遗书几乎让我们惊悚。 

“今晚,我十分清醒地意识到:是常远和孙舸这两个道教巫徒使我耳朵里充满了幻听,大部分声音都是他俩的声音。他们大概在上个星期四那天就使我突然昏迷,弄开我的心眼,我的所谓‘心眼通’和‘天耳通’就是他们造成的。还是有关朋友告诉我,我也是这样感到的.他们想使我精神分裂,或自杀。今天晚上,他们对我幻听的折磨达到顶点。我的任何突然死亡或精神分裂或自杀,都是他们一手造成的。一定要追究这两个人的刑事责任。” 

这是海子在1989年3月24日写下的文字,让我们看到最后的海子可能深陷在某种巫术之中,他为此不能自拔,充满了仇恨,恨他的两个同事,认为是他们把他带入了分裂的陷阱。 

到25日凌晨5点,海子继续写道:“另外,我还提请人们注意,今天晚上他们对我的幻听折磨表明,他们对我的言语威胁表明,和我有关的其他人员的精神分裂或任何死亡都肯定与他们有关。我的幻听到心声中大部分阴暗内容都是他们灌输的。现在我的神智十分清醒。” 

25日上午,海子写了一封家书:“爸爸、妈妈、弟弟:如若我精神分裂,或自杀,或突然死亡,一定要找中央政法管理干部学院常远报仇,但首先必须学好气功。” 

如此混沌的语言让我们无法解读。写完这些句子,海子就一个人去了山海关,再也没有回来。 

有时候我想,心思浩渺的海子如果在某一天领到神的福音,在水里重生,会不会让自己的终极关怀变得更加清晰一些? 

我又想起了里尔克。他同样一生悲苦、彷徨,但他不仅仅只有诗歌,他还有爱情、有家庭、有孩子,他有疾而终,并非自杀而死。 

海子不一样, 他短促的一生仓惶四顾,左右奔突,他不知道他的神在哪里。他阅读了好多次《圣经》,甚至对赞美诗热爱有加,可是却没有低头敬拜创造天地创造我们的惟一的真神,他一会儿在道观里浅挖深刨,一会儿又去到西藏高原拜佛寻祖。 

一直到最后,海子都不知道神曾经说过:“除了我以外,你不可有别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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