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价管制下的养牛县困局
导语:

勾新雨

站在只能容下一座土炕的狭小房间里,杨志庆拿出了家中最重要的东西——两本密密麻麻的账本,上面的数字记录着一年来不断上涨的鲜奶收购价格,最后一行是2007年11月份的,每市斤鲜奶1.3元,这是他十几年养牛生涯以来的最感欣慰的奶价。

“下月怎么也能涨到一块五”,春节前,杨志庆乐观地向记者表示,每年春节前都是牛奶涨价的时候。

杨志庆的希望在今年很有可能会落空。此时,中国正在遭遇近二十年来最为严重的一次通货膨胀,2007年,中国经济增长11%,为13年来最快水平,全年居民消费价格上涨4.8%,2008年1月份中国消费者物价指数较上年同期上升7%,创10年来的新高。

与20年前不同,政府没有采取类似于价格闯关的激进措施,而是转向保守的策略,试图通过临时价格干预的办法,平抑物价,以此消除市民对通货膨胀的恐惧。在北京,政府兑现了春节前不涨价的承诺,这包括从煤气、水、电到粮食、牛奶等基础生活物资,但这很有可能给生产企业和像杨志庆一样的普通农民带来沉重的压力。

1月4日,河北省行唐县的鲜奶收购价突然降低,平均每吨比2007年11月份降了300到500元。1月15日,国家发改委公布了《关于对部分重要商品及服务实行临时价格干预措施的实施办法》(以下简称 《办法》),其中包括牛奶。

在行唐县畜牧局奶源中心的郭志永看来,两者存在着联系,因为政府要限价的风声“早就放出来了”,生产企业除了降低鲜奶收购价以外,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距离北京南部200多公里的河北省行唐县是处在环京津贫困带上的省级贫困县,拥有13万头奶牛,奶牛存栏量居全国第三,除了74个平均300头存栏的养牛小区以外,绝大部分都是只有几头牛的奶农,杨志庆就是这遍及全县几万户奶农之一。

一纸限价令仿佛挑动了这个养牛大县最敏感的一根神经,奶农们抱怨奶价高也赚不到钱,如果降价就只能卖牛;企业抱怨利润被中间商操纵,而限价将会让企业降低质量标准;中间商抱怨企业店大欺客、借限价政策随意压价;而基层政府担心限价会破坏市场运行,让当地的奶牛产业难以持久发展。

国家发改委的相关负责人在解释《办法》的必要性时认为,部分重要商品价格已经明显上涨;一些企业趁机哄抬价格;不合理涨价已影响到社会的安定。

而一些受访企业认为,这是在让企业替政府埋单,因为面对通货膨胀,政府可以选择的办法很多,比如给低收入群体提供补贴以及提高利率等市场手段。

节前,原奶收购价比一月初渐渐高了起来,但这也并没有让杨志庆太高兴,因为饲料的价格已经翻了一番。

他说,“去年的饲料五毛多钱一斤,今年就涨到一块了”,几乎和养牛相关的所有东西都在涨价,花生饼已经贵得都不敢喂了。

杨志庆的六头牛,四大两小,11月份时赶上奶价高,全部收入5000元,饲养成本2000多元,剩下的利润2000元左右,加在一起一年能有1万元左右的利润,刚刚够两个孩子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

是否继续养牛,杨志庆和他的同样养牛的邻居有一个简单而有效的标准,“能挣出工钱就喂,比当小工强就行”。杨志庆说,当建筑小工一天三十到三十五块钱,一年也挣1万块钱,赶上养六头牛了,现在已经四十六了,不想干小工了,可是养牛很麻烦,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要喂三次料挤三次奶,母牛下牛犊后还很容易生病。

因为行唐县大部分奶农都是通过奶贩子卖奶,而奶贩子又通常押一个月或更长时间的奶款,所以1月份的鲜奶降价现在还没有传递到杨志庆手里。作为7个养牛户中历史最长的杨志庆,对国家的限制政策还没有什么感觉,只是不断抱怨就是奶价高了也不挣钱,对于未来有可能出现的奶价降低,杨志庆也没有过分的恐惧感,但心里的底线非常明确,他说:“如果奶价降到一块以下就要卖牛了。”

之前,杨志庆听说政府要给一头牛500元的补助,但是现在却没有信儿了。他说,“一个月如果每头牛能补助200块钱还有点利润”。

物价上涨给即将到来的新年蒙上了阴影,杨志庆今年只买了45斤猪肉,就花了500块钱,猪肉已经从去年的6块钱一斤涨到了今年的11块钱,去年杨志庆杀了1头猪,卖了一半,留了一半,整整90斤。像杨志庆一样,今年行唐县很多人购买的猪肉都只有去年的一半。

当十年前杨志庆只有一头牛时,就骑车到三鹿奶厂卖奶,现在行唐县的牛奶生产企业已经从三鹿一家发展到了蒙牛、伊利、光明和旺旺等多家企业相互竞争奶源的局面,三鹿在产量上仍然是当地的老大,每天需求鲜奶300多吨,下设三鹿太行公司和三鹿行唐公司两个分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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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家发改委的限价令,正在让三鹿面临着公司成立52年以来最严重的一次困难。

三鹿分公司一位财务负责人说:“现在影响相当大,不能说是一般的影响。”见到记者时,他正忙着向三鹿集团公司起草亏损的报告,呼吁集团提高奶粉的收购价格,现在该厂每月生产300多吨奶粉,平均每生产一吨就亏损三四千元。

他说:“集团给我们定一个出厂价,定得很低,但国家限价之后,集团压力更大,亏损更多。”

据了解,当地鲜奶的价格近一年来上涨不止,从每公斤1.8元涨到3.6元,翻了一番,其他的原材料也在涨,只不过涨幅不同而已。

鲜奶占奶粉的绝大部分成本,生产1吨中老年奶粉,需要4吨鲜奶,除此之外还有白糖、添加剂等,加起来1吨奶粉的成本近25000元,要想降低成本只能从鲜奶入手。目前行唐的几个大厂都在呼吁控制鲜奶的涨价。

目前,该厂12月份的收购价格是每公斤3.5元,比奶农杨志庆卖给奶贩子的价格整整高了每公斤0.5到0.9元。据上述三鹿人士介绍说,问题就在奶贩子,奶价上涨,奶农没有得到实惠,到现在还有杀牛的,“钱全都被二道贩子赚了”。

他说,奶贩子是暴利,经过程序越多,价格越高而且越没有质量保障,因为奶贩子添水和其他东西,企业也想去直接收购鲜奶,但是奶贩子已经控制了奶农,你收了奶恐怕连村子都出不去。价格再高奶农也不敢卖给你,因为这么多年了,形成长期合作,奶贩子还押着奶农的钱,“如果我们只收几天就不收了,奶农再交奶贩子,人家就不要了”。而且,奶源特别分散,企业要耗费很多人力物力。

在他看来,现在是卖方市场,奶价是企业根本控制不了的,企业一旦压价,奶贩子马上卖给别人,而且以后再不给你送了,企业没有奶源就只能停产。养牛成本确实在涨价,但不排除二道贩子哄抬物价的可能,因为就这么大的地方,奶贩子全都互相认识。

“奶农是最弱势的群体,必须交给奶贩子,奶贩子拿到奶再要挟企业”,他说,他们更愿意直接从奶农手里买奶,二道贩子给2.6元,他们宁可给3元,把中间取消之后,他们有点利润,奶农也能得些实惠。

近几年来,蒙牛、伊利纷纷来此建立分厂,抢占优质奶源,“和三鹿捣乱,一下子竞争就来了,这就提高了奶价的收购成本”。

“现在是三鹿生死攸关的时刻,最困难的时候,这个关如果过不去,企业就完了。”他说。

中午还没有到上班的时候,奶贩子温先生就开着柴油运输车,拉着妻子和一大罐奶来到行唐三鹿公司排队等待检测结果。上午他送来的鲜奶检测不合格,下午再来碰一次运气,奶厂的检测有时说不准。“说不要就不要,他说味不好,谁能说清味道到底怎么样?最好的鲜奶3.3元1公斤,我们收的3.2元/公斤,一天跑一车,一车四五吨,县里也收费,奶站也收费,就是1公斤挣1毛钱的利润。”

温先生投资几十万买汽车和奶罐子,做鲜奶生意已经一年多了,今天再等一次检测不合格的话,就拉回去便宜卖,价格从1.4元到2元不等。他最近十多天都没有交奶了,“因为最近很难交”,上一次他交奶赔了2万,因为有的奶加了水,检测不合格,只能倒掉或者卖给街边的小厂和小作坊。

他说,最近国家限价,厂子的收购价从每公斤3.7元降到3.3元,于是他们就得给奶农降价,要不就赔了。

温先生和很多奶贩子都表示,企业才是老大,中间商根本就不是暴利,他的这一车鲜奶要收100来户才能收满。真正害人的是街头上的小奶站,给农民的牛挤奶,直接加上水,“我们要是收了他们兑水的奶就完了,这个政府应该治理和打击”。

行唐县畜牧局奶源中心的郭志永也认为,企业是价格的主宰者,他说,检测设备价值几百万,一般人投资不起,企业的指标包括密度、乳香等,但有各种理由可以不要,可以说味儿不好,以人的品尝为主,但是有时候换个罐就行了。

据他介绍,目前行唐县政府希望出面成立第三方监测机构,不能由企业说了算,要保护奶农。天津有这样的机构,新西兰也有。另外,为了防止奶贩子操纵奶价坑害农民,县奶业协会从去年7月份开始自掏腰包,定期在县电视台播放奶价信息;为增强农民谈判能力,还组织了农民合作组织,现在有了11个,最多60户组织在一起,有董事长、总经理,实行股份制。

县里面最担心的就是国家对奶价的控制,因为这样一来,企业就会亏损,惟一的办法就是向下压价,向奶农压价。

“这对奶农将是很大的打击,限价不能时间太长,否则大家都受不了”,郭志永说,县里正在写材料向上级反映相关问题,企业也在向上级反映,市场经济不能限制价格。

杨志庆没有失望,春节之后的2月14日,他告诉记者说,节前的奶价果然像他预料的那样又涨了,涨到了每市斤1.59元。但是因为政府限价,企业必定降低收购价格,之后的鲜奶价格很有可能要下降。

好日子还能有多久呢?杨志庆目前还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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