责任的重负——托尼·朱特的道德考量
导语:

莫枫

“伟大的作家要么是丈夫要么是情人。有些作家满足了一个丈夫的可敬品德:可靠、讲理、大方、正派。另有一些作家,人们看重他们身上情人的天赋,即诱惑的天赋,而不是美德的天赋。……如今小说的家庭里充斥着发疯的情人、得意的强奸犯和被阉割的儿子,但罕有丈夫。加缪则是当代文学的理想丈夫。”

1963年,以辣手著文章健行文坛的苏珊·桑塔格,为阿贝尔·加缪特制了一种既温柔又犀利的评论方式,她还把自己极少使用的形容词一并慷慨地送给了加缪:理智、适度、自如、和蔼。“除了加缪,我想不起还有其他现代作家能唤起爱。”

阿贝尔•加缪,法国小说家、哲学家、戏剧家、评论家,1957年获诺贝尔奖

以思力健拔闻名于世的女性思想家汉娜·阿伦特,同样对加缪不吝赞辞:“加缪,毫无疑问是当今法国最杰出的人,远在其他知识分子之上。”另有西蒙娜·波伏娃因喜欢加缪而致使她的情人萨特吃醋不已。对于一位男性写作者而言,能获得这三位女性此般赏爱,说明无论他是身为男性这一维度,还是身为写作者这一维度,都是极优秀了。

美国史学家托尼·朱特(1948-2010)在1998年出版的《责任的重负》(中译本由新星出版社2007年出版),又为加缪的荣誉进行了加冕。加冕的理由是,加缪无论在智识上,还是在道德上,都是一位对自己身处社会与历史负责的知识分子。莱昂·布鲁姆与雷蒙·阿隆同列其中。

《责任的重负》是《未完成的昔日:1944-1956年的法国知识分子》的一种补充。朱特以研究战后知识分子史见长。他对知识分子评价的核心词是“负责”,把知识分子还原到他们生活的年代,考察他们的言行与历史纵横嬗变之间的联系。

在《未完成的昔日》里,朱特以苛刻的眼光,重新审视了法国左派知识分子,那些对共产主义满怀热情的人们,以对信仰的忠诚,刺穿了现实与道德的责任感,用颇具煽动性的抒情话语,共同参与编制了一个充满悖谬与罪恶的乌托邦谎言,天真地让自己成为共产主义的宣传道具。而苏联的共产主义极权蔓延至东欧,他们的热情才慢慢转化为不知所措的彷徨。

朱 特 颠 覆 了 包 括 萨 特(1905-1980)在内的很多知名知识分子的形象。以萨特们的智商和修辞学修养,把他们的作品从具体的社会历史中抽离出来看,总是能看到值得尊敬的品质,比如正义、良知、对真理的追求。但若放宽历史的视野,在更长久的历史图景中观察他们,萨特们虽然“抓住了时代的脉搏”(萨特之语),但也妨碍了时代健康的血液循环。

加缪以及莱昂布鲁姆、雷蒙·阿隆与萨特们相反,他们有自己的辨识标准与判断尺度,尽管他们都被当时的人们弃置于时代的暗角,放逐在主流思想之外,他们以自己的言行,纠正着时代的谬误。即便这种“纠正”是微弱的,甚至在实际上并无甚作用,但在后人检视历史之时,他们可以成为智慧的汲取之源。

摒弃历史的浪漫与抒情

法国在上世纪70年代,就开始了“知识分子史”研究。从19世纪末的德雷福斯事件开始,法国知识分子序列,构建了20世纪法国精神空间里群星璀璨的图景。和中国现代知识分子一出场便是对国民性批判所不同,法国现代公共知识分子出现在历史舞台上的序曲,是对真理与正义的捍卫。

人们对法国的政治与文化环境,一直充满想象。因具体的现实而产生的某些形而上的期盼,特别是当周遭社会充斥着谎言与非正义,或者平庸与媚俗时,人们就更容易用抒情的、史诗般的眼光,打量20世纪法国知识分子,把他们看作是骁勇善战的骑士、高尚纯良的圣徒。

击退这种对历史的抒情,是需要勇气的。反向的描述,则意味着要肩负更多的责任,给出更多的分析与判断。批判总是比赞美来得艰难。托尼·朱特选择了前者,并托举出一个历史文化反思的主题:为什么你们没有看到,20世纪的法国,充满了蹊径与迷津,散布着溃败和伤痛?在国家困境和历史进程举步维艰时,她那些熠熠发光的知识分子们,却是那么地不负责任。

法国知识分子的特别之处在于,他们在自己的国内,并没有一个切近的强权要抵抗,无需直接肩扛黑暗的砸门。法国的政治秩序在近代一直以“共和”为主要标志,以至于研究政党与政府关系的学者们一致判断,法国非常接近无政府状态的政党政府,以政党的软弱闻名,是很典型的弱国家强社会。

因此,在法国,知识与权力并不是幽怨的宿敌,它们各有其尊位,前者是精神世界的君王,后者更像世俗世界的武夫。其公民与终极事务(如真理、善)的关系,与政府无关。德雷福斯事件,更是把法国的知识分子推到了整个世界面前,他们的影响力是世界性的,一举一动都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托尼·朱特认为,知识分子的影响力和责任是成正比的。恰恰是法国知识分子的这种世界性,使得他们需要负起更多的责任。他们坚持的一种理念或者一种生活方式,他们所拥有的道德洞察力和善恶判断,会深刻影响到他人。

 

已有0人参与

网友评论(所发表点评仅代表网友个人观点,不代表经济观察网观点)

用户名: 快速登录

经济观察网相关产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