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关闭打工子弟学校风波
导语:

刘金松 朱昌俊

8月15日上午,在“突突”的发电机声中,6岁的李泽浩(化名)一边拖着长长的声调喃喃地念着“绿”,一边在方格本上不断重复地写着这个刚学会的汉字。虽然还没有正式开学,但提前一天来报到的他,已经在老师的指导下,学会了三个汉字,“茄”、“子”、“绿”。

由于其所在的北京市朝阳区东坝乡东坝实验学校面临取缔,他成了当天小学一年级中唯一来报到的新生。乡政府派往校门口的城管和保安,会劝阻前来报到的家长,“学校被取缔了,到其他学校报名去。”学校的水、电也已被所在地的村委会切断。

这个拥有从幼儿园到初中各个年级的打工子弟学校,暑假前共有1300多名学生,当天去报到的只有300余人。

北京市开始新一轮关闭打工子弟学校的风潮,截至目前共有24所打工子弟学校被拆迁或取缔,涉及1.4万余名学生。随着开学日期的临近,此次取缔风潮造成的影响正在显现。

取缔之后

在以往的多次打工子弟学校关闭风潮中,朝阳区大多是维持现状。此次突然发力,让众多民办学校和家长措手不及。

据东坝实验学校校长万天兵介绍,从接到通知,到实施关闭,前后不到一周时间。7月27日,朝阳区东坝乡文化教育卫生科向学校发来一份《告知书》,说是学校在房屋、消防和用电安全、卫生等方面存在严重安全隐患,并且未按相关程序取得办学资质,责令自接到通知书起停止一切教学活动。

8月3日,取缔行动即开始实施。首先是由学校所在地的村委会对学校实施断水、断电;其次是派保安、城管堵门,“最多时候曾有20多个人,用桌子堵住大门,连学校教职工也不让进出。”

学生家长们也接到了短信通知,说是其孩子所在的打工子弟学校,下学期不再办学,请家长到居住地村委会或居委会尽快领取《学生分流登记表》,由区教委统一分流安置。

根据朝阳区教委公布的分流安置原则,如果能办理现居住地《借读证明》的,可进入公办学校免费就读;不能办理的,将会分流到教委委托办学的“民办公助”学校。

对于安置的前景,朝阳区民办教育协会农民工子女教育分会副会长竹道静表示:“不乐观。”据其统计,此次打工子弟学校关闭风潮中,东坝乡受影响的孩子有3600多个,但目前周边学校最多能消化1000多人,剩下的孩子怎么办?

五证难全

分流安置方案迟迟未公布,让忤玉海备受煎熬。8岁的女儿忤恩慧在海淀区后八家村新希望小学读一年级,学校原本定于8月18日开学,但在11日,老乡告诉他学校被拆了。

在外摆摊的忤玉海赶紧把东西收回家,准备去看个究竟。当他赶到的时候,曾经的学校已经变成一片废墟,一些工人正在清理建筑垃圾。

后八家村新希望小学也是一所未取得政府审批的打工子弟学校,因为租房合同到期,出租方海淀区东升乡科技管理站不再续租,于8月10日将校舍全部拆除。

忤玉海赶紧给女儿以前的老师打电话,询问怎么办。老师也很无奈,说上面发了通知,不让办了,有问题可以去问东升乡科技管理站。管理站的人告诉他,截止到14日前,办理好“五证”的学生,可由海淀区教委统一安排进入公办学校。

对忤玉海而言,“五证”中现成的“证”只有户口本,另外四个“证”:监护人在京暂住证、在京实际住所居住证明、在京务工就业证明、户口所在地乡镇政府出具的在当地没有监护条件的证明都需要重新办理。

办暂住证还算顺利,到北沙滩附近的派出所去了当即就给办。随后给老家打电话,让家里人去乡镇政府开“在当地没有监护条件的证明”。忤玉海说,这个证也好办,乡里人都知道他家的困难,父母都是70多岁高龄,老母亲常年有病,让孩子返乡读书,两个老人根本没有精力照看。

对大多没有稳定工作的务工者而言,比较难办的“在京务工就业证明”,忤玉海也很快办了出来,一个老乡在中关村开有一个店面,和他签了一份劳动协议,帮他解了燃眉之急。

“在京实际住所居住证明”成了他的最后一道关卡,在正常情况下,只需要拿租房协议,到居委会盖章即可。但由于他租的是没有产权的临时建筑,到居委会盖章时,对方根本不认可。

二手房东告诉他说,一个变通的措施是,找一个小区里的业主,和他临时签订一份租赁协议。由于房屋租赁要收税,忤玉海要支付大约500元的税费,这相当于他目前一个月的房租。

忤玉海愿意出钱。但8月14日,房东告诉他,“时间太短,租赁协议没弄成”。

提交“五证”的截止日过后,新希望小学800多名学生中,具备申请进入公立学校资格的只有100余人。海淀区另外一所打工子弟学校,红星小学1400余名学生中,只有70余人凑齐了“五证”。朝阳区此次关停的9所打工子弟学校涉及的4574名学生中,截至16日,仅有467名学生办妥了相关借读证明。

机会越来越少

18日,事情开始出现转机。海淀区公布了被关闭的新希望小学、红星小学等4所打工子弟学校学生分流结果,四所学校在读学生全部被安置到北京石油附属小学北校区等5所公办学校,并不再设置“五证”齐全的门槛,入学待遇与北京籍学生相同。

听到这一意外好消息的刘宏民(化名)也在当天下午赶过去排队,儿子今年该上小学一年级,此前他已经找了8所学校,依然没有结果。排到他的时候,工作人员告诉他,此次“免费”就读公立学校的政策,仅针对今年被关闭的4所打工子弟学校的学生,其余学生依然要凭“五证”才能申请。

对刘宏民而言,“五证”并非难事。目前在海淀区开了一家光学器材店的他,年收入六七万。相比于一般的外来务工人员,刘宏民觉得“自己还混得可以”。自从5月份开始,他就着手准备儿子上小学的事情,分别在海淀和朝阳办了两份“借读证”。

和学校接触后,他才发现,即便是有“五证”,也并不好用。6月12日,刘宏民带孩子到海淀区学府苑小学报名,在面试阶段就被刷了下来。找的第二个公立学校是海淀区志新二小,刚到门口,就被打发了回来,说是已经招满了。

后来经过了解,他才知道,公立小学招生也有自己的潜规则。首先是优先招收其下属幼儿园的学生,这些提前预定小学名额的“占坑班”大多费用不菲;其次是招有关系的学生;再次是塞钱才可以进的学生;最后才轮到他这种拿着“五证”的排队者。

刘宏民正在作两手打算,一是正在托朋友找关系进入一所公立学校,该校的赞助费行情是2.2万,他一把给了朋友3万元;最坏的打算是,让儿子进一所打工子弟学校。不过,即便是后者,随着城市的拆迁和整治,这样的机会也越来越少。

今年3月份发布的《北京市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年)》,明确提出,在完善来京务工人员随迁子女接受义务教育的保障体制上,以公办学校接收为主。

不过这一方式在操作上,也存在现实的困难。北京教育科学研究院基础教育研究所研究员王唯曾撰文指出,目前北京市中小学有152万个学额,实际有中小学生120万人,据此推算,总体上有能力接收全部的流动儿童在公立学校入学。但由于流动人口的聚集性特点,造成城乡接合部地方的学额紧张,城区的学额相对富余。

另外,流动人口的聚集区域也会呈现阶段性的变化,之前可能在三环,随后可能会扩展到四环、五环、六环。为解决这一难题,北京市曾设想建立一些流动学校,每所需花费800多万,最终没了下文。“相对于上海,北京市政府太吝啬。”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政策研究中心副主任杨团说,北京市在城市发展和流动人口政策的平衡上,有方向性的大问题。

杨团举例说,上海和北京的情况类似,也在扩展、拆迁,同样有人口压力,但上海对打工子女的教育问题上投入比较大,“等于是把民办学校当成公办校办了。”在上海,政府投入巨资改造了打工子弟学校并将其纳入民办教育管理,由政府出资委托其向其购买约12万个免费义务教育学位,用来招收农民工子女。“北京市的思路仍然是能轰多少人走,就轰多少人走,而不是有多少就收多少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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