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关心俄罗斯命运的人都要读的书(2)
导语:索尔仁尼琴是把自己的整个写作过程看成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自愿赴难”的体验。在他看来,《红轮》既是为俄罗斯寻找打开“历史之门”的钥匙,也是为自己寻找打开“心灵之门”的钥匙

书写一部关心俄罗斯命运的人都要读的书

受托尔斯泰以降俄罗斯文学的春秋笔法的影响,索尔仁尼琴一直有一个愿望,书写一部反映20世纪上半叶历史的史诗性作品,书写一部可以超越19世纪“黄金时代”文学顶峰的作品,书写一部还原“全景历史”的作品,书写一部与苏联时代的官方解释系统完全不同的作品,书写一部融会贯通了他对俄国与西方、过去与现在种种思想文化传统褒贬与取舍的作品,书写一部凡是关心俄罗斯命运的人都不得不读的书,于是就有了《红轮》的创作过程。

索尔仁尼琴的这部巨著就是想用他自己认为合适的表达方式,从多个角度重现涤荡一切的历史车轮的原貌。乍一看起来,他写的像是小说,其实他写的是历史,是一部既是“大历史”,也是个人化的“小历史”的结合之作,他是把个人放在宏大的历史背景下去描写,比如对斯托雷平、对刺杀斯托雷平的博格罗夫、对古切科夫、对克伦斯基、对列宁等人个人的描写,对杜马辩论场景的描写,对二月革命的爆发都非常传神。你可以不同意他的观点,但是却无法拒绝这种“小说化历史”场景再现的吸引人处。索翁自己说:“历史性的重大步伐往往取决于个人的细枝末节,而这些细小的东西又经常为历史所鲜知。”他的著作正好弥补了这一缺憾,当然前提条件是必须对那个时代的人和事非常熟悉,因为《红轮》没有提供任何注释和人物介绍,而且翻译的人名、地名不按照约定俗成的译法,甚至一名多译,经常要把这些人名先还原成俄语,在嘴里叨咕几遍,才能恍然知道所说的是谁。至于非专业人士读起来最大的困难在于,不知道每个出场的真实人物的历史背景是什么。

应该说,从《红轮》的写作形式上来看,索尔仁尼琴比起托尔斯泰等人的小说“历史化”的趋势来更加剑走偏锋。了解他的心路历程的人都知道,索尔仁尼琴不但性格乖戾,最重要的是他是一个彻底的“反西化”的“后现代”论者,也可以称作“向后看的”“前现代”论者。索尔仁尼琴对“市场化”和“现代化”充满着深深的担忧和反感,他认为,工业化和城市化导致的自然环境恶化是与人性的变坏联系在一起的,西方的市场经济,自由竞争的时代,使金钱统治取代了此前一切形式的统治,这是不是终点?你会追问“主”在哪里?索翁的写作从来都不去考虑市场,也不顾及大多数“芸芸众生”的感受,更不在乎出来的成品是个什么东西,他自信只要把“鲜为人知的隐秘写出来”,自己的作品就可以“不朽”。

俄罗斯人习惯于在每一个历史阶段都会寻找一个“先知”般的人物来引领精神生活,而20世纪非索尔仁尼琴莫属。索尔仁尼琴认为,只有那些能够“沉”下心来、对大自然虔敬的人、关心精神生活的人、对俄罗斯命运既熟知又关注的人,才能够与他的作品产生相互的共鸣。与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样,索尔仁尼琴是把自己的整个写作过程看成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自愿赴难”的体验。在他看来,《红轮》既是为俄罗斯寻找打开“历史之门”的钥匙,也是为自己寻找打开“心灵之门”的钥匙。

索尔仁尼琴一生中很少妥协,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和他的作品,他要的是为俄罗斯留下一份文字的遗产,而且历史越沉痛,意义才越深远,这就是俄国“弥赛亚”的逻辑,就像利哈乔夫所说的“我们应当使历史成为未来的纪念碑”。索尔仁尼琴自己把《红轮》定位是——“全景历史”的“大叙述”。

索尔仁尼琴的“解释体系”

索尔仁尼琴在二战以前就开始构思自己心中的“大产品”,起初的计划并没有那么庞大,也没有以《红轮》定名,无疑历史的构思增加了写作的复杂性和思想的延伸,作者耗费了大量精力收集资料,在这个过程当中,他深入研究了浩如烟海的历史文献、档案、笔记、通信、证词以及口述资料,随着资料收集工作的不断扩大,写作的篇幅越来越庞大,战线越拉越长,工程浩大到任何个人都难以完成的地步。我们现在看到的第一卷的这三本书是在1965年完成、1971年出版的,当时出版的各集都是以年代而命名的,比如第一集的题目是《1914年8月》,第二卷的三本是1983年出版的,第二卷的题目是《1916年10月》,仅从标题看没有一点小说的文学色彩,倒像是一套纪年体的历史书著。

索尔仁尼琴出国以后对已经完成的第二卷又做了大量补充,同时他利用在国外的便利条件,翻阅了大量在苏联国内无人关注的白俄侨民资料,他在国外的拓展阅读更加坚定了索尔仁尼琴此种写作方式的决心。此后的写作与出版都是在国外进行的。先期推出的三卷八本,在海外引起了很大的轰动,与剧变后的语境不同的是,当时几乎没有人把它当作“文学创作”来阅读,尤其第三卷的四本里面涉及二月革命和列宁的种种不为常人所知的内容,在“冷战”年代的西方这些虽并不意外,但其细节的描述和逻辑延深仍犹如一枚重磅炸弹的爆炸,其震撼力之大超出想象,索尔仁尼琴预设的“颠覆性”原本就不打算局限在文学领域里了,他的期望没有落空。

索尔仁尼琴在国外埋头写作的同时,也一直关注着苏联国内的持不同政见运动,此时他提出的“别相信!别害怕!别原谅!”“不能虚妄地生活!”对苏联知识界有很大的鼓舞。当然,也有人指责他“站着说话不腰疼”,自己在国外名利双收地享受着民主国家自由空气和巨大荣耀,有什么资格充当反对派运动的“教主”,对国内备受压抑环境下的艰难抗争“指手画脚”。但是毫无疑问,由于索尔仁尼琴《红轮》出版而对苏俄历史的全新“解释体系”的冲击波,对苏联国内由官方意识形态定调“正统史学”造成的杀伤力是难以估量的。加之戈尔巴乔夫后期随着档案资料的逐步解密,人们发现那些俨然已成金科玉律经典片段的历史,有太多的虚构和伪造的成分在里面,在《联共(布)党史》说教中成长起来的一代人,看到索尔仁尼琴的解说(当时苏联国内接触到索翁海外作品的人并不多)以及从档案中披露的苏联历史,“犹如从一场持久的噩梦中苏醒过来”。于是苏联国内的民间“历史热”大行其道,填补“空白点”和“写真实的历史”浪潮很快就发展成了推动苏联剧变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面对由索尔仁尼琴发起的这种挑战,在正统意识形态训练下庞大官方史学界竟然没有一点招架能力。人们质问道:苏联历史到底有多少可信度?过去我们是生活在真实的历史里还是生活在被欺骗当中?作为这股浪潮的始作俑者的索尔仁尼琴,也因此被评论为“一个人用一支笔战胜了一个超越大国的极权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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