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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韬

北京时间10月23日上午9点，2012年美国大选总统候选人巴拉克·奥巴马和米特·罗姆尼之间的第三场、也是最后一场辩论在佛罗里达拉开了帷幕。

说来惭愧，我是研究美国国内政治出身，却并没有特别关注这三场辩论。第一场我只看了几分钟，就感觉奥巴马“气数已尽”。四年前意气风发、口若悬河的奥巴马已经不再，代之的是一个无精打采、不知所云的奥巴马，而罗姆尼则显得胸有成竹、咄咄逼人。在第一场辩论之前，几乎所有的民调都显示奥巴马占有明显优势，然而辩论之后，几乎所有民调都显示罗姆尼的支持率大大上升。这不仅让奥巴马阵营惊慌失措，也让很多美国人开始重新认识罗姆尼。

有了第一场辩论的“大意失荆州”，奥巴马阵营自然是认真反思，积极备战，对第二场辩论志在必得。我没看第二场辩论，但是据大多数媒体报道和民调数据显示，奥巴马果然重振旗鼓，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这样一来，前两场双方各赢一局，平分秋色，悬念自然而然就集中到了第三场辩论。

我原本没有打算看第三场，但是正好英国BBC广播公司邀请我带几个自己的学生一起观看辩论，并且在看完之后对我们进行一些采访，算是“代表”一部分中国人谈谈对这场辩论的观感。我想这对学生来说是一个绝好的锻炼机会，就欣然答应了。于是23日9点，我和7个学生准时坐到了电视机前，认认真真看完了一个半小时的辩论，这也是我生平第一次从头到尾看完一场总统候选人辩论。

第三场辩论的主题早已公布，那就是美国的外交政策。来自各大媒体的消息还说，中国的崛起将是这场辩论的主题，这也是BBC邀请我和学生观看的最主要原因。然而在经历了中东、叙利亚、美国在国际事务中的角色、伊朗、阿富汗五个话题之后，两位候选人姗姗才进入中国的崛起这个最后的、也是中国人最为关心的话题。

两位候选人在这个话题上到底说了些什么呢？

奥巴马和罗姆尼的表现

可能让很多中国人最感到意外和欣慰的是，尽管“中国威胁论”在美国甚嚣尘上，并且美国现行的某些政策在他们看来完全是针对所谓的“中国威胁”，但两位候选人均否认中国是未来美国国家安全的最大威胁。不知道是缺乏问卷调查的基本常识，还是想故意试探两位候选人，主持人在宣布进入中国崛起这个话题后，立刻抛出一个问题：“你认为对未来美国国家安全最大的威胁是什么”？奥巴马说是恐怖主义，而罗姆尼则说是伊朗的核计划。面对如此具有导向性的问题，两位候选人都没有“上钩”，这似乎表明他们的确不认为中国对美国构成了威胁。他们的回答实际上给后面的辩论定下了基调：不管中美之间有多少分歧和矛盾，中国并不是美国的威胁。

尽管奥巴马开场就否认中国是未来美国国家安全最大的威胁，但他接下来的言语又让人感到不安。他说：“关于中国，它既是敌手，也是潜在的合作伙伴，前提是它按照规则行事。”紧接着他提到了美国的就业机会被外包以及美国公司面对不公平的竞争环境，然后很自豪地告诉观众，在他任期内所发起的针对中国不正当贸易的调查要比小布什8年间的总和还要多。他还说道：“我们认为中国可以成为合作伙伴，但是我们也在发出一个明确无误的信号，那就是美国是一个太平洋大国……我们正在与该地区其他国家合作，以保证自由航行和商贸流通。我们正在与中国之外的国家建立贸易关系，从而让中国感觉到更多的压力在迫使它遵守基本的国家贸易准则。”他所说的这些，正是让我们很多决策者和学者倍感担忧的“美国重返亚洲”。

不过，罗姆尼的回答应该是让很多中国人大跌眼镜，这分明不是之前口口声声要对中国挥舞大棒的罗姆尼，而是一个积极寻求与中国建立合作合伙关系的罗姆尼。他是这样说的：“中国在一点上和我们非常相似，那就是它想要一个稳定的世界。中国不想看到战争，不想看到贸易保护主义……因此我们和中国可以成为合作伙伴。我们没有必要成为任何形式的竞争对手。我们可以和中国合作，如果它是负责任的国家……我想和中国建立良好关系。中国可以成为我们的合作伙伴。”当然了，除了这些让人觉得“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话，他也重申了之前的承诺，那就是上任后第一天指定中国为货币操纵国。

从言语上来说，在谈及中国时，罗姆尼显得比奥巴马更加友善。其中还有一个地方需要特别指出，那就是奥巴马说中国是美国的敌手（adversary），这个词比通常使用的竞争对手（competitor）更具贬义色彩，包含有恶性竞争、对抗和攻击的意思。它的近义词是敌人（enemy），而competitor　的近义词是contender。罗姆尼则说中美两国没有必要成为敌手，其隐含意思可能是两国互为竞争对手。

◆下转50版

◆上接49版

到底该相信谁？

罗姆尼的表现让很多中国人心生疑惑：他到底讲的是真心话，还是为了赢得选票而“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事实上，在整场辩论中，奥巴马不停地指责罗姆尼在很多问题上的立场前后不一致，是典型的“墙上芦苇随风倒”。看看罗姆尼官方竞选网站上关于中国和东亚的政策声明，再比较下他在这次辩论中的言语，就知道奥巴马的指责不是没有道理。声明写道：“美国必须劝阻中国试图恐吓或控制邻国。如果任由中国在西太平洋成为占优势的国家，它将切断这一地区大批国家与美国及西方的合作性关系，使得整个东亚的经济机遇和民主自由继续发展的前景变得相当暗淡。罗姆尼将要实施的战略在于使中国寻求地区霸权的代价远远高于成为国际社会一个负责任伙伴的选择。”声明还说，“面对不断增长的中国军力，美国及其盟友必须维持适当的军力，以阻止中国对邻国采取任何侵略或胁迫行为。在太平洋保持强大的军事存在并不是向冲突发出邀请。相反，这是对地区贸易通道畅通和东亚国家安全和繁荣的保障。”

那我们到底应该相信第三场辩论中的罗姆尼，还是外交政策声明中的罗姆尼？这个问题的最准确答案只有在罗姆尼成为总统后才能找到，而他如果在11月失利，我们将永远无法找到答案。但是面对“墙上芦苇”的指责，罗姆尼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说：“每个人都有一个不断学习和提高认知的过程。我过去对中国和中美关系了解不多，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有了新的观点和政策主张，这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啊？”

如果要在这两位候选人中挑一个，笔者宁愿选择罗姆尼。原因很简单，在美国经济持续低迷的时候，国内的贸易保护主义也日渐高涨，而民主党一个非常重要的选民基础就是强烈支持贸易保护主义的各种工会组织，这也是奥巴马政府不断发起针对中国产品的反倾销调查的最主要原因之一。共和党人在外交上一向强硬，但是共和党也有一个重要的优点，那就是它以支持自由贸易著称。在2000年国会决定是否给予中国永久正常贸易关系（也就是是否同意中国加入国际贸易组织）的时候，众议院211名民主党议员只有73人投了赞成票，而221名共和党议员有164名投了赞成票。要是没有共和党人的支持，中国加入世贸肯定还会推迟几年。

其实，不管是民主党还是共和党，不管是新人上台还是现任连任，1979年以来的中美关系表明，尽管竞选时攻击中国的言论让人极度不安，但是基本上可以忽略它们。里根竞选时发誓要恢复与台湾的外交关系，但是他上任两年后就与中国政府签订了8·17公报。在他剩余的任期内，中美关系在政治上基本上是风平浪静，而经贸合作则有了快速发展。1992年克林顿竞选总统时把老布什的对华政策批得一无是处，并发誓上任后把中国的人权状况与贸易待遇挂钩。他的确这样做了，但是一年后不得不取消。此后虽然有李登辉访美、考克斯报告、李文和案等事件给中美关系造成了暂时的重大负面影响，但是双边关系总体来说在其8年任期内有了长足发展。小布什一上任就遇到了中美撞机事件，然而到了2008年他来北京参加奥运会开幕式的时候，很多人认为中美关系达到了建交以来的最高点。于是很多学者说，在一个总统的任期内，中美关系往往是低开高走，也有人用“先小人、后君子”来形容。

现任总统奥巴马上任之初，中美关系短暂延续了小布什时期的良好走势，然而从2010年初以来，中美关系明显下滑。这就与他的前几任形成了鲜明对比，即“高开低走”，或者是“先君子、后小人”。而美国高调重返亚洲，更是让人觉得奥巴马政府旨在对中国形成战略包围圈。因此很多人认为，如果奥巴马连任并继续加大在亚洲的战略投入，中美关系可能会继续恶化。这样的推测不无道理，但是我们也应该想到，连任总统的外交决策也许会发生变化，他或许会更多考虑如何给继任者留下好的外交政策遗产。对奥巴马来说，如果他接手的时候中美关系处于1979年以来的最高点，而他卸任时处于1979年以来的最低点，这将会让他备受诟病。

中国该怎么办？

说了这么多，并不表示在中美关系中，美国处于主导和主动地位，而中国处于从属和被动的地位。如果一个贫穷落后的中国都可以在外交上大有作为，一个繁荣富强的中国更应该有所建树。

然而遗憾的是，一个强大的中国，在外交上却给人以“不给力”的感觉。中美关系是这样，与周边国家、欧盟、非洲和拉美的关系也是这样。外交政策的目标是维护和促进国家利益，然而我们最近的政策却是适得其反：在周边有被包围的感觉，在非洲和拉丁美洲面临各种指责，与欧盟的“战略伙伴”关系也在布鲁塞尔受到广泛质疑。总体来说，尽管我们付出了巨大的经济代价，但是朋友好像越来越少。即使是少数的传统盟友，也给人若即若离的感觉。应该是深刻反思的时候了。

尽管国际体系的结构性因素对外交政策有很大的影响，但是总的来说，一个国家的外交受国内政治影响最大。有什么样的政治体制，就有什么样的外交决策。如果是为了维持政权在国际社会的合法性，一个国家的外交就会变成援助外交和被绑架的外交。如果在外交上的强硬是为了转移种种国内危机，这种外交的结果往往是处处树敌，以失败告终。没有了民众和他们的代表的广泛和深入参与，外交政策就会缺乏合法性。

具体到美国，我们最近两年密切关注美国重返亚洲，认为美国试图在战略上包围中国。其实换个角度，或许美国并没有这样的意图，而是我们出于种种目的把美国看成是自己的敌人。一个拥有13亿人口、世界第二大经济体、核武器、还有一支日益现代化的强大军队的国家，是不用担心任何外来威胁的，而美国人也不会愚蠢到轻易与这样的一个国家发动一场战争。美国和中国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是和平共处，共同推进世界的稳定与繁荣。

想起了昨天BBC一位记者的话：“世界上唯一能削弱中国的国家是中国自己”。也就是说，我们最大的敌人是自己，而不是美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