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赢视角】

近藤大介

今年，日本的夏天一直是酷暑。然而7月26日以来，日本人的心情却寒冷彻骨。这一天，日本发生了一件百年之后也令人难以忘记的惨痛事件。

位于东京近郊的神奈川县相模原市，有一家残疾人福利院，叫做“津久井山百合园”。当日凌晨2点，犯罪嫌疑人植松圣闯入福利院内，在随后短短的40分钟时间内，竟然两手握住菜刀反复捅杀共计45名睡梦中的残疾人，共造成19人死亡，轻重伤者26人，成为战后日本最恶劣的杀人事件。

犯罪嫌疑人植松圣，在今年2月之前，都在这家“津久井山百合园”工作。后来，由于他屡次发表对残疾人的歧视性言语，遭到院方解雇。

这次事件给整个日本带来了巨大震动，除了史无前例的杀人罪行之外，这个26岁的年轻人残忍杀害残疾人的动机也令人感到惊愕——他认为残疾人没有生存的资格，因此要把他们都清除掉。犯罪嫌疑人植松圣在实施犯罪之前的5个月，曾前往国会众议院议长大岛理森家探访，并托付给他一封信，内容如下：

“我可以把总计470名残疾人一起清除掉。我的目标是创造一个这样的世界：在重度残疾人士在家庭内部的生活以及社会活动方面都极为困难的情况下，只要征得监护人的同意，就可以对他们执行安乐死。残疾人除了制造不幸，什么都做不了。

我认为，现在正是发动革命、为全人类做出一个痛苦然而必要的决断的时候。日本国将要迈出巨大的第一步。请一定要向安倍晋三首相亲口传达我的想法，这是我认真思考之后得出的答案。”

这封信上甚至写明了具体的“作战内容”：趁夜晚工作人员较少的时候，袭击津久井山百合园，用皮带捆住门卫，防止他与外部取得联系。但是绝对不会伤害门卫，清除了残疾人之后立刻自首。实际上，犯罪嫌疑人植松就是依照他的计划实施了暴行，离开津久井山百合园之后，他去附近的一家警察局里自首了。

7月26日的早上，我一觉醒来打开电视，每个频道都在报导该事件，播出紧急特别节目。几十辆救护车拉响警报器，往返于医院及福利院之间。

事件发生后好几天，整个日本仿佛举国哀悼一般静默。27日，警车押送犯罪嫌疑人植松前往检察厅的路上，电视摄像机捕捉到了植松的样子，他的脸上有一种“目标实现了”的欢欣鼓舞的神情，于是日本人的内心感到更加晦暗了。

我一直觉得日本是个发达国家，这让我引以为豪。我对发达国家的定义只有一个，那就是身体残疾的人与健全人一样，能够平等生存的社会。

我在东京工作的公司旁边，有一所东京盲人学校。整个东京双目失明的孩子们，每天乘坐地铁上学，下午下课之后放学回家。这些盲人学校的孩子们，由于拄着白色的手杖走路，一望就可知是盲人。除此之外，看不出他们与正常的孩子有什么区别，每个人都独自上下学。

在东京大多数人行道上，有盲人用的黄色凹凸状的道路。盲人沿着这条路走，就不会走进车道上。在靠近交叉路口的地方，黄色凹凸的形状会发生改变，显示这里是交叉路口。就连台阶上，也有黄色凹凸状的道路。

在地铁站，一定设有电梯，电梯按钮处贴着盲人用的盲文。

另外，有1300万人口的东京，18年前发表了“无障碍（barrier　free）宣言”。也就是说，在东京都内的任何地方，在没有任何人协助的情况下，残疾人可以依靠轮椅自如行动。无论是办公大楼，还是学校、图书馆、美术馆等公共场所，只要是有楼梯的地方，旁边一定设有斜坡，实现无台阶阻隔，方便通行。

我所在的公司一楼入口处，配备了轮椅，凡是腿脚不便的人进入公司都可以使用。公司内部还有坐着轮椅的残疾人专用的厕所。实际上，有的员工就是依靠轮椅上班的残疾人士，他们与健全人做着完全相同的工作。

没有人愿意生而残疾，即便出生的时候是一名健全人，不少人由于遭遇了事故导致身体残疾，余生不得已与轮椅相伴。在当今这个时代，残运会与奥运会一样得到人们的认可。在日本，没有人因为是残疾人士，就遭受周围人歧视。

所以我经常说，中国的残疾人士，有机会一定要去日本旅行看看。因为我想让他们体验到日本残疾人士的生活状态。在日本，不管去哪里，残疾人士都不需要借助他人的帮助，就可以跟健全人一样生活。

在日本，有些残疾人士知名度很高，其中最有名的要数乙武洋匡先生，现年40岁。他身患先天性四肢切断综合症，生下来就没有四肢。尽管如此，他以开朗乐观的生活态度描述了自己的日常生活，形成著作《五体不满足》，成为日本国内销量超500万部的畅销书籍。并且他顺利从早稻田大学毕业结婚，现在已经是3个孩子的父亲了。今年夏天他原本可以作为国会议员候选人参加竞选的，但媒体曝光了他的5个情人，一时间陷入了婚外情丑闻。总而言之，他过着跟普通人完全一样的生活。

日本的小学课本里有一个古老的故事，叫做“弃姥山”。很久以前，有一个小国的国王，他认为老人对社会无用，于是通令全国把老人遗弃山中。有一户人家的男人，背着自己年迈的母亲上了山，但觉得母亲实在是太可怜，舍不得丢弃山中。于是他又把母亲背回家去，藏在了房间的地板下面。

就在那时，一个实力强劲的邻国提出了几个刁钻的难题，威胁小国说道，如果解答不了难题，就要一举进攻并消灭这个小国。举国上下没人能够解答。紧急关头，藏在地板下面的老太太，一个接一个地把答案告诉了自己的儿子，儿子向国王进言，最终度过了难关。国王很感激，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答案的？”这名男子老实交代了自己母亲的事。从此以后，那个国家的人都非常善待老人，因为“老人生活阅历丰富，充满了人生的智慧”。

由于日本过去是这样一个尊老的社会，目前日本的25%以上是65岁以上的老人，所以当日本人了解到，这次残暴的杀人事件背后的动机竟然是“社会的弱者没有生存的资格”，人们都感到非常震惊。

确实，最近在日本开始有人厚颜无耻地说出这种人神共愤的话。比如游行要求“驱逐外国人”的右翼人士、在门口贴着“孩子禁止入内”这类盛气凌人标语的餐厅等等。

20世纪，纳粹德国歧视并虐杀了大量的犹太人，南非对黑人实施了种族隔离政策。这些错误都应该作为历史教训被21世纪的人们铭记。这次的事件再次提醒我们：决不能让历史重演，让时代倒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