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源：全景视觉）

经济观察报 西坡/文

因为一档叫《演员的诞生》的综艺节目，演员袁立与浙江卫视撕得好生热闹。这是一个演员之间比拼演技的节目，戏却飙到了舞台之外，可以说场外的戏比场内更精彩。

不关心娱乐八卦的读者请不要走开，因为这不仅是娱乐八卦，更是关于我们这个时代的精彩寓言。

首先，《演员的诞生》这个节目的设计就意味深长。制作方对它的描述是“演技竞演类励志综艺”。无论台下的导师还是台上捉对厮杀的选手，都是职业演员。演员的职业就是表演，观众通常只需要看到表演的结果，不需要知道演员在表演前后的内心活动。《演员的诞生》却要把前台后台都端给观众看，就像超市里每盒鸡蛋都要配一组母鸡下蛋视频一样。

这是戏中戏。节目中的演员除了要表演剧本中的角色还要表演他们自己，也就是说，参赛演员在竞演完接受点评以及走下台之后依然在表演，因为他们都知道摄像机始终开着。他们要表演成功后的克制和失败后的洒脱，以及无处不在的上进努力。台下导师的一举一动自然也都是表演。

如同国内外其他真人秀节目一样，投票、输赢甚至现场观众的表情都可能有假。电视机前的观众对此心知肚明。当人们批评一档节目“太假”时，他们谈论的不是本质意义上的真伪，而是责怪节目组造假造得不够逼真。节目组的义务是不让观众出戏，而不是不作假。

电影电视都是造梦工业，《演员的诞生》则是一个多层的梦。像《盗梦空间》一样，各层梦境未必一直平安无事，一旦互相扰乱就有可能难以收拾。这是造梦者的失败，但是真相却只有在裂缝中才有可能片刻浮现。所以袁立掀起的这场风波是一个难得的观察机遇。

双方冲突的来龙去脉大概是这样的：浙江卫视一个小导演邀请袁立上《演员的诞生》，并向她保证可以晋级。但是在节目录制现场，袁立却被淘汰了。事后小导演说都是自己擅自许诺，已经辞职。袁立却认为小导演是为浙江卫视顶锅的“临时工”。袁立还发现，在播出的节目中自己被剪辑成了“精神不正常”的形象，她认为是自己被故意打压。

袁立和力挺她的粉丝都轻易放过了一点：袁立本来也是奔着造假去的。她先表示“不愿意站台上让他们打分”，小导演保证晋级后才松口加入。他们把这茬当做行业潜规则，不当做造假。但是作为局外人，我不得不关心，观众需要的真相跟袁立要求的真相是一回事吗？或者他们真正在乎真相吗？

人们常以为真相就像桌子上的花瓶一样坚实、确定，但人们以为自己想要的未必是人们真正想要的。桌子上的花瓶是一回事，但镜头里的桌上花瓶是另一回事。舆论和网络也是一种镜头。当袁立支持者公开表达“袁立做公益所以我支持袁立”的时候，他们就不是真正关心真相。他们只是不希望自己欣赏的那个袁立被塑造成“精神不正常”的形象，因为那样会使得他们自己也好像精神不正常。

当然，观众也未必那么在乎真相。我发现有些观众之所以反对袁立，不是认定浙江卫视没造假，而是因为这场戏外冲突打破了他们的自我麻醉。他们原来也知道节目不可能完全真实，但他们宁愿配合节目组的“口令”去装睡，享受悬念揭晓时那份人为营造的紧张感。现在突然有人满世界嚷嚷“这节目是假的”，装睡的难度大大提高。

人生如此艰难，谈真相太伤感情了。在电影《楚门的世界》里，楚门最终勇敢地走出了摄影棚，拥抱真实而有风险的世界。但电影本可以有个续集：楚门出走之后发现真实人生太不如意，于是又回到摄影棚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用一个流行词来讲，楚门叛逆归来之后的时代唤作“后真相时代”。

（作者系资深媒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