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书客·长月拾书|

2021-10-15 22:29

No.10

《喀耳刻》

(美)马德琳·米勒/著 姜小瑁/译中信出版集团 2021年1月

在众多从一个人物的角度重叙荷马史诗的作品中,《喀耳刻》是绝对的后来者,为了表现后发优势,马德琳·米勒在书中囊括了尽可能多的人物和代表性故事,这里面有格劳科斯、代达罗斯、普罗米修斯,有米诺陀迷宫,有另一位有巫术的女人美狄亚,当然还有与喀耳刻直接打交道的奥德修斯,以及赫尔墨斯。作为主角的喀耳刻,被作者写成一个拥有绝对的话语权的人,她想从“周旋在一众男人”之间的传统的女性角色里超越出来,并且和众多有名有姓的重大事件都取得联系。

“现代感”太强是本书的弱点,作者无法脱离她自己的经验,在塑造“声音”这方面,她只能做到通俗小说的水平。比如说,神灵之间都是可以乱交的,但是其间和前后他们是怎样对话的?这很考验作者的水平。倘若赫尔墨斯和喀耳刻的对话是“你愿意为我生孩子吗?”“不愿意,想都别想”这么一类,这本书的上限就不会很高了。

No.9

《长江文明》

冯天瑜/马志亮/丁援/著中信出版社 2021年9月

中原先民以“河”来命名那些与自己关系密切的水体,故而黄河为“母亲河”,人和人的土地都密切感知过河中水流。而“江”则往往被用来指离自己较远的、接触较少、只有耳闻的大河。而且,以“工”为主要字件的字,如“红”、“虹”、“杠”、“缸”,都在或具体或抽象的意义上有“大”、“壮观”的涵义——于是,“长江”就此得名。本书是对长江流域各个地区的文明史沿革的一次综述,知识点丰富,历史故事点缀其间,十分宜读。

No.8

《我们星球上的生命》

(英)大卫·爱登堡/著 林华/译中信出版集团 2021年6月

94岁的人的两眼所观照的大概都是回忆了,然而爱登堡爵士却一直在看未来。“如果我们保持现有的生活方式不变,我真为今后90年间活在世上的人捏把汗。“他说。

很多很多为世人熟悉的描述在他这本书中出现:人类是地球上的顶级捕食者,人类的胃口贪得无厌的,为了保持自身物种的存在而让其他一切付出代价;极地冰帽融化导致海平面上升,切尔诺贝利打开了潘多拉的匣子,塑料垃圾遍布世界上海滩,亚马孙雨林遭到数十年的滥砍乱伐,碳排放和野生生命的空间一直在减少。“要为我们的餐桌生产一块肉,需要相当大的一片土地。”爱登堡的书迫使读者去思量一粥一饭让环境承担的压力。如此全面发出警告的书,是和同名的纪录片电影(2020年上映)配套的,而电影摄制水平之高精令人瞠目结舌,它给出的一些正面的例子让人保持希望:荷兰已经完善了更绿色的耕作方式,摩洛哥已经成为太阳能使用的先驱国家。在计算机生成的未来科技城市的效果图中,能看到伊甸园般的天堂的景象。但愿这能成真。

No.7

《媒体、国家与民族: 政治暴力与集体认同》

(英)菲利普·施莱辛格/著 林玮/译译林出版社 2021年8月

1978年BBC二套的一期《中国周刊》讨论会上,一群西方评论家批评了之前一部中国题材纪录片的真实性,“因为片中所有中国人一直在微笑”。艾因·兰德在评论一部名为《俄罗斯之歌》的美国电影时,抨击了作品不真实,因为片中有俄罗斯人在微笑,而兰德从苏联跑到美国,一直用她的言论告诉美国人说,在苏联是看不到人们在公共场合的笑容的。

以上内容出自本书的第二部分的第五章“从文化角度看共产主义”。此书看似松散的组合中总有一些令人感兴趣的观点,例如媒体对公众印象的塑造。20世纪在六七十年代,西方媒体造就了人们对共产主义国家的刻板印象,同时,他们将例如阿尔及利亚独立战争这样的事件也按一种类似的方式来理解,觉得是一群愤世嫉俗的头目领导的暴徒,本着对法国和欧洲的敌意而煽动起的动乱。通过达成对外界“敌人”的共识,西方把自己视为了一个统一体,人们普遍愿意接受那些“陌生而又具有威胁性的观点”。

那么西方究竟又是不是一个统一体呢?在第三部分“论民族认同”中,作者再一次对陈词滥调发起了审视,那些力主欧洲是一个“文化共同体”的论调是乐于泛泛而谈的媒体所散布的,学者和政治家需要为二战后重建欧洲认同而努力。这其中有厄内斯特·巴克、本尼迪克特·安德森、安东尼·吉登斯、厄内斯特·盖尔纳等人分别做出自己的贡献。本书所涉及的历史多数已是三四十年前的往事,但它提醒我们去注意政治传播的复杂性,注意国家如何利用媒介宣传,人为地制造内部和外部敌人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No.6

《哈德良传:罗马的荣光》

(英)安东尼·埃弗里特/著 林振华/姜玉雪/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21年4月

现当代文学里以罗马皇帝为主人公的作品,莫过于尤瑟纳尔的《哈德良回忆录》。哈德良是罗马诸帝中具有艺术气质的一位,性格中又有最多的矛盾,贤善和冷酷兼备,谦虚和刚愎互现,在小说中,和在这本传记中,皇帝的面貌对比起来看,小说长于将人刻画得更为圆润,而传记则把存疑之处一一列举出来。例如在不列颠远征期间修筑的哈德良长墙,它究竟有何作用?如今完全无法推测当时的情况了;还有,皇帝同他宠爱的安提诺乌斯究竟是怎样的关系?安提诺乌斯的溺死又有何隐情?对这些,埃弗里特都给出了考察和推测。

No.5

《狄德罗与自由思考的艺术》

(美)安德鲁·S.柯伦/著 何铮/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 2021年8月

狄德罗《拉摩的侄儿》是18世纪启蒙思想家所写的小说里最出色的一部。《波斯人信札》也很好,但篇幅较长,不易读完,伏尔泰当年轰动性的《老实人》则失之套路简单,无法下咽。柯伦的书将《拉摩的侄儿》以及狄德罗的另一部小说《定命论者雅克和他的主人》的来历叙说清楚,凭此,这部传记就有值得一读的理由。《拉摩的侄儿》“歌颂了个人拒绝一切不容许质疑的存在、妨碍自由生活的世界观的权利,无论这种世界观是宗教的还是世俗的……这很大程度上要归因于这本书对道德和真理几近于后现代的理解”。这样的一位思想家,岂能被他所在的18世纪局限住呢?书中写到了狄德罗对美国的态度:正如后世的托克维尔一样,狄德罗通过关注美国来拓宽自己的思想幅度,尽管他在美国独立后不久就死去了,但他把对异域实情的兴趣保持到寿终,这一点堪比孟德斯鸠。

狄德罗是个生平坎坷的人,又比不上同样坎坷的卢梭那么善于把自己的经历戏剧化。他的婚姻极其曲折,同图瓦妮特的关系,同索菲的关系,都经历了不幸的变故。可是他的求知欲又迫使他在变故中找到知识和情感上的营养。之所以相比另外几位启蒙思想家,狄德罗不那么显山露水,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的知识取向,他的埋头苦干的作风,他的谦抑内敛,和他对心目中崇高的事物的绝对严肃。

No.4

《希腊三百年》

(英)罗德里克·比顿/著 姜智芹/王佳存/译中信出版集团 2021年3月

罗德里克·比顿教授三年前被希腊总统帕夫洛普洛斯授予了荣誉司令勋章,比顿骄傲地称其为"一生中最大的荣誉“。他是伦敦国王学院古典文学系和希腊研究中心名誉教授,1960年时,年幼的他第一次来希腊,就被这里的风景之美,以及希腊人著名的好客精神所打动。于是他之后一次次到希腊,哪怕在七十年代军政府时期,他也冒着被怀疑的风险,到希腊去学语言。

《希腊三百年》一书是他的希腊情结的果实之一,它有历史学作品的翔实、严密,但又带有个人感情,一些地方的现场感很强烈,而对古希腊的众多典故、传说则较少援引,更不会在提到莱斯博斯岛的时候说到古代的诗人萨福。比顿把希腊看作一个现在进行时中的国家,希腊人的个性的形成不依赖于过去,而与诸如二战、独立战争、美国援助、塞浦路斯纷争这种现代事件有关。

比顿喜欢希腊诗歌和音乐,他为1963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希腊诗人塞弗里斯写过传记。他深悉希腊人的精神世界,他看到希腊和他的祖国英国的竭力脱欧相反,一直在谋求入欧,在此过程中,希腊人过去的生活传统,例如注重社区和家庭等等虽有削弱,却还是受到强大的东正教信仰的保护;更重要的是,希腊的政治并没有像英国、美国、意大利等国一样偏向极端,因此它可以成为一个忠实的欧洲愿景的维护者。

No.3

《哥特复兴: 论趣味的变迁》

(英)肯尼斯·克拉克/著 刘健/译译林出版社 2021年7月

将近一百年前出版的此书,如今读来不觉陈旧,反而像是当代之作。艺术史家克拉克不仅学识渊博,而且深知如何让句子连成意象的恢弘的峦嶂。无论是书写建筑家的创造,还是描写他们设计的建筑本身,克拉克都拿出了巨大的兴趣、想象力和清晰的思路,而且对于现象背后流动的理念有着精确的把握。他在写怀亚特这位18世纪哥特复兴的主将的时候,说怀亚特“相信哥特应该具有一种突如其来、无法抗拒、强烈的感情效果”,像这样的一句说明,就可以解释太多哥特建筑——无论是新还是旧——所具有的特殊的观感。

No.2

《应邀之作:拉金随笔》

(英)菲利普·拉金/著 李晖/译上海译文出版社 2021年6月

深受喜爱的菲利普·拉金是一个写书评、随笔、散文的好料,他的诗风是娓娓道来的,对个体的情感把握精准,善于以艺术的手法说大实话。《应邀之作》作为他四十多年里的随笔的精编,每一篇都表现了诗人的善感,在谦虚的文句中展现出他一些个人的美学原则的坚持。

词汇丰富是诗人的基本功,适当的词语加在适当的地方,一句话、一段话都会因之而不同;除此之外,英国文人在矜持地反讽这方面的修为,淋漓尽致地表达在了拉金的各种文章之中。在书中的若干访谈中,提问者的段位比拉金低一个档次,故而经常出现提问者说一个大致的印象,拉金作辩驳、细化或引申的情况,他对媒体和受众想要看他说的东西心知肚明,他拒绝泛泛地响应几句,但他又确实或多或少是出于“应邀”而写这些文章,和接受采访,不可以太不给人面子。所以,他的才能和聪明大大地表现在了保持平衡之上。

好看的篇幅很多。拉金一生都在从事图书馆工作,因此书中关于图书馆的文章就特别值得读。此外,拉金对前辈和同辈诗人如霍普金斯、贝杰曼、奥登等的赏评,是我们由以接近这些诗人的最理想的导引。

No.1

 《波拉尼奥的肖像: 口述与访谈》

(阿根廷)莫妮卡·马里斯坦/著 鹿秀川/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21年7月

波拉尼奥永远是一个“后起之秀”——在作为一个文学史概念的“拉美文学”中,他前不着村,后也不挨店。在他之前,是公认的文学爆炸四大主将,他们在1950—60年代共同确立了一个高度,而那时刚出生的波拉尼奥“不宜”跻身四人之间,而在他身后,比他年轻的拉美作家,似乎都被他下了无所成就的诅咒。

这部《肖像》中的波拉尼奥是一个百分之百愤世嫉俗的人:“你别想要求什么,反正你什么也不会得到。你也千万别生病,因为没人会帮助你。”他对智利的文学生态有强烈的厌恶,对媒体和读者充满蔑视,“如果你不想活在地狱世界的话,请不要吝惜你对那些蠢货、瘾君子或是庸人的称赞。”

波拉尼奥生前鹊起的名声遭遇了让拉美大作家们一度冷落的命运。大作家们有自己的操守,显然不会轻易为这么一位进入“文学时尚”的晚辈背书,但从此书中可以看到,像是富恩特斯最终认可了他的水平,而巴尔加斯·略萨还为他写了见地深刻的评论。眼高于顶,却又忠于文学本身的波拉尼奥,与媒体发达的商业化的文学社会;作家博尔皮在1999年说,他“那么耀眼,那么博学,那么不同寻常,他远离陈词滥调”,这样的评语今天让我们追慕他的风采,而在他当初成名之时,怕是只能成为出版商炒作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