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云夏夜

2025-09-04 12:52

北京市写作学会

文/张艳森

一日的喧嚣粘在衣角,像汗湿的棉线缚在手腕。冷气残留的白雾、玻璃反射的残阳、手机屏幕烙在大腿的冷斑……一切令人只想逃离。直到转过芳菊路,留云湖豁然敞亮开来——如冰镇汽水“嘭”地开启,夏天的清甜扑了出来。那甜不全是糖,更掺杂着傍晚天光的凛冽,被风扯得广阔又热烈,从云端一直铺展到湖边。驻足凝望,瞳孔放大到与湖同宽,心弦与波纹共振,袖口的“棉线”倏地松了。这留云湖,怕是垂天之云的鹏掠过的羽痕。羽痕之宽,足以让一整片湖躺进去。湖面每一道波纹都是它飞越星海时留下的光,浩瀚却不迫人,只将心胸涤荡得充盈透亮。


湖边真是一个神奇的地方。白天的燥热在这里戛然而止,热与凉握手言和。被空调驯化的躯体,在此重新找回呼吸的节奏。人的心也跟着悄悄涨满了湖水,蓄上元气。如果把鞋子脱了,赤脚踩在带着余温的石板上,像一脚踩进光的波粒二象性里。不是单一的暖,是悸动的暖意一粒一粒从脚底慢慢往上爬,光波在肌理间漾开,那一刻,人亦成了光的语言。温度相通时,人便被大地重新接回。石板不是硬的,吸饱了一日的阳光,稍一用力踩下去,就滋出沸腾的光粒来,既实在又恍惚。索性躺下来,风把夜吹得鼓鼓的,衣服也吹得站了起来,人像贴着鹏翼的一片羽,几乎要触及北斗的勺柄。仰头间,整片天空悄悄向我倾斜了一点——是鹏鸟转身时星穹随之流转?万星俯身,将我从城市蓝光的蛛网里捞起。此刻的我,把自己缩成一粒微尘,任湖风掠过。

日头刚沉下去,碎石滩就成了儿童的领地。他们的脚步轻快,“啪嗒啪嗒”跑过碎石滩,光粒般跳跃着欢愉,大地仿佛怕痒似的笑得发颤。偶尔哪个摔了一跤,也不哭闹,反而顺势趴在地上,给时间画个团团的顿号,他一定在等着一声呼喊穿过风。一身汗水的孩子站在路灯下,皮肤泛着水汽的光,捧着挖起的石子,郑重得像捧着稀世珍宝——小小的它比任何精致的玩具都更懂夏天。


夜,渐深了。暗色的水波夜里跑得最快,一转眼就簇拥到了荷花边。荷塘安静,荷香淡极,像是浮在空气里的绿色,悄然渗入呼吸,让人也跟着扎根,完整起来。夜里的荷花没有莲蓬夺目——那些结实的小脑袋或左或右或高或低,稚气举得比夜色还高,像是藏着夏天秘密的孩子。是晚霞偷做了花瓣?是清风敛尽了叹息?

湖在等我,我也在等湖。这个夏天我在湖边消磨了太多的黄昏和夜色,而月亮总是缺席,我便自作主张,替它做了湖水的主人。等光粒再次聚成波痕,等波痕再度散作光粒。在这永恒的转换中,所谓自由,既是垂天之云的宏大,也是赤足触地的雀跃。光,小的可以握进掌心,又大的足以装下整个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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