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学生现在比较幸福
导语:台湾观众在1970 年代最爱林青霞,纯粹因为她美吗?我想大家是忘了她所代表的三厅电影(客厅、咖啡厅、饭厅),那是物质,是当时民众所追求的生活质感:时装、豪宅、汽车、上流社会、炽烈的琼瑶式爱情。林青霞的出尘之美,就是这一切价值观上的bonus,观众照单全收
焦雄屏:电影学生现在比较幸福
By 焦雄屏 著名电影学者,华语世界最有影响力的电影人之一,曾任台湾电影金马奖主席,“电影馆”系列丛书主编,著有《法国电影新浪潮》等四十余册文集。
我27 岁时在美国念完书,被邀回台湾工作,并开始教书生涯,第一个教职即在文化大学。当时电影教育并不发达,文化大学(当时还是学院呢)是唯二有电影课的大专院校,挤在小小的戏剧系影剧组,与戏剧、国剧并在一起。那还是录像带的时代,全班四十多人挤在小小的教室中,看一个超小的电视。但是学生们超热情,那一班出来了一个导演叶鸿伟(拍过《五个女子和一根绳子》,现定居西安)。他们是大二生。有个大四生偶尔来旁听,那是蔡明亮;另外有一个大一生提早来旁听,那是现在在政大教书的王亚维。班上还有个搞灯光舞台设计的简立人,现在是我北艺大的同事,曾任剧设系主任。
我排了一本《认识电影》(Understanding Movies)为教材,这是在美国学院指定的教科书,我个人认为深入浅出,颇有入门的功能。开始一两个礼拜,我就知道情形不妙。同学影印的教材上,查满了密密麻麻的翻译,看个五六页英文对他们太吃力了。我成了英文翻译,天天在教词汇与观念。还有我放映的影片也没翻译,只好逐句逐段现场口译。
当时我便下决心一定要将此书译出。
那是不讲究版权的时代,《认识电影》译出后差点选上了台湾十大好书之列。以后著作
权正轨化,书商也去购买了版权,在台湾长销数年,大陆出现盗版,后来大陆也同步正版发行,据说也颇受各大学电影科系的青睐。
于是文化大学教学的窘境便成了历史。现在学生不单可以轻易看完《认识电影》而对电
影有基本常识,而且陆续在许多出版的中文电影书籍中滋润陶冶(更别提现在成套出版的电
影经典光碟呢)。《认识电影》是我帮远流出版社出版的电影馆丛书系列的第一本,尔后电
影馆出版无数译作/ 著作,开启电影研究学术化/ 文字化先河,不仅在台湾地区受到欢迎,据说大陆朋友当时不惜成本,都越洋来购买整套丛书收藏,在电影圈内蔚为风气。
远流之外,我也帮万象出版社、后来的江苏教育出版社、后浪出版公司等策划电影丛书,
在大陆反响很热烈,所以回过头来,《认识电影》真是开疆辟土第一本。
为什么这本书如此受欢迎呢?这还跟此书作者有关。路易斯?贾内梯(Louis Giannelti)
是位文学教授,他在1960 年代开始教书,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兴趣远超过文学的范围,他喜欢戏剧、流行文化、社会学、表演艺术、新闻学、摄影学、舞蹈、绘画、音乐,这些全部可以统摄在电影中。于是他开始钻研电影,并与1970 年代风起云涌的美国大学电影系并行成长,加上他出身蓝领阶级家庭,没有身段,不似文学系学者那么咬文嚼字,所以编写的电影文字也就格外带了一份直性热情的感染力。《认识电影》又聪明地运用大量图说,让这个视觉艺术充满图像式的解释,读者因此一目了然,不至被阻挡于艰深的电影理论之外。
    所以翻译贾内梯的书对我而言实在轻松,唯一吃不消的是他的活力精力。此人没几年就
更版一次,内容大幅修改以适应潮流,于是出版社便会要求我重译,天哪,那真是无休止的恶梦,重译起码好几次了。
贾内梯重订新版不说,还有精力又出了一本形式接近《认识电影》的电影史,名为《闪回:电影简史》。这个工作又落在我身上。我译起来还算轻松,可是因为我现在又在监制电影又常为电影节担任评委,跑来跑去,常一丢下就几个月捡不回来,苦了出版社的人。
翻译此书,对贾内梯有些观点十分赞同,比方他因深谙类型电影及美国片厂制度,对电影与社会的密切互动关系颇有犀利看法。他说,一个国家的社会史,可由其明星反映出来。他举出约翰?韦恩这位明星,韦恩数十年一直居票房最高明星之首,他代表了一种美国价值观,或美国人希望自己有的价值观:自信,有慑人的威严,对世故聪明的人或事不信任,我行我素,又带点孤独与疏离性格。他是个大男人,或带着男孩性格的大男人,见到女性总有点羞怯不自在,他非常爱国,讲究自我牺牲,说穿了是保守的右翼中产阶级。
美国人爱他,不是因为他的外表,而是他所代表的价值观。所以那么多俊男败在他手下,他是美国电影黄金时代最珍贵的明星。
同理,台湾观众在1970 年代最爱林青霞,纯粹因为她美吗?我想大家是忘了她所代表的三厅电影(客厅、咖啡厅、饭厅),那是物质,是当时民众所追求的生活质感:时装、豪宅、汽车、上流社会、炽烈的琼瑶式爱情。林青霞的出尘之美,就是这一切价值观上的bonus,观众照单全收。
就像现在,大陆电影一味追求大制作、大预算、大明星、大特效,其实反映出观众对电
影奇观的需求。现实主义的作品,已经不能满足在现实压力下的逃避心理。虚幻的人物关系,
飘渺的历史时空,吹牛夸张的神功,飞檐走壁的冒险,不但填充了观众在现实中的虚无,而
且省去制片单位与电检铁腕的角力。
贾内梯为彰显历史时空与电影内容/ 形式的交互影响,也制作了重大历史/ 文化事件与电影史的对照表。经济的因素,战争的动荡,社会的变革,无不牵动着电影美学与主题的走向。这是他提纲挈领之参照。
有些人对历史和老掉牙的电影不屑一顾,我也曾多次听到傲慢的创作者昭示,自己从不看他人的作品。请问,不知梅里爱,不知《月球旅行记》,不知卢米埃尔兄弟,不知《火车大劫案》,怎么能欣赏马丁?斯科塞斯的杰作《雨果》?没有看过默片,不知默片大明星如范朋克、瓦伦蒂诺、约翰?吉尔伯在有声时代来临的悲剧,不识《爵士歌手》、《万花嬉春》,没听过《迷魂记》,怎么能全面了解金像奖新赢家《艺术家》之美?
看此本《闪回:电影简史》,我以为贾内梯亦有一些盲点。首先,他对阅读美国作品是
准确而犀利的,但对照其他国家电影史就有泛美国观点的缺憾,尤其近三十年来世界各地电
影文化产业蓬勃发展,贾内梯的理解就显得有局限甚至偏差。他对亚洲电影毫无概念,对华
语电影没有看法,甚至对当代欧洲电影亦理解十分表面。《闪回:电影简史》是一本不错的
美国电影史,它可能没法和《认识电影》的分量相当,但阅读它乐趣仍非常多。
另外,关于两岸三地译名差距问题还真令人头疼,尤其出版社用力过猛的编辑每次要和我角力将一些片名人名搞得混乱不已。有些大陆已行之有年,如“Godard”译为“戈达尔”,而非台湾行之有年的“高达”,或“Truffaut”译为“特吕弗”,而非台译音/ 义都较到位的“楚浮”,这我可以接受。但有些明明译错却援例不改的冬烘,如将“Ginger”译成“金格尔”而非“金姐”;“Powell”译成“鲍威尔”而非“鲍尔”;或将老上海时期就行之多年的“梅?蕙丝”改成“梅?韦斯特”;“芭芭拉?史丹妃”改成“斯坦威克”;或“The Grapes of Wrath”硬译成《愤怒的葡萄》,而非信雅达之《怒火之花》,这我只好据理力争,以免贻笑大方了。我不信我们应以讹传讹,这是基本。
(本文系《闪回:电影简史》一书译者序)

By 焦雄屏

著名电影学者,华语世界最有影响力的电影人之一,曾任台湾电影金马奖主席,“电影馆”系列丛书主编,著有《法国电影新浪潮》等四十余册文集。

 

作者: (美)路易斯•贾内梯 
出版社: 世界图书出版公司  后浪出版咨询(北京)有限责任公司
出版年: 2011年12月

 

我27 岁时在美国念完书,被邀回台湾工作,并开始教书生涯,第一个教职即在文化大学。当时电影教育并不发达,文化大学(当时还是学院呢)是唯二有电影课的大专院校,挤在小小的戏剧系影剧组,与戏剧、国剧并在一起。那还是录像带的时代,全班四十多人挤在小小的教室中,看一个超小的电视。但是学生们超热情,那一班出来了一个导演叶鸿伟(拍过《五个女子和一根绳子》,现定居西安)。他们是大二生。有个大四生偶尔来旁听,那是蔡明亮;另外有一个大一生提早来旁听,那是现在在政大教书的王亚维。班上还有个搞灯光舞台设计的简立人,现在是我北艺大的同事,曾任剧设系主任。

我排了一本《认识电影》(Understanding Movies)为教材,这是在美国学院指定的教科书,我个人认为深入浅出,颇有入门的功能。开始一两个礼拜,我就知道情形不妙。同学影印的教材上,查满了密密麻麻的翻译,看个五六页英文对他们太吃力了。我成了英文翻译,天天在教词汇与观念。还有我放映的影片也没翻译,只好逐句逐段现场口译。

当时我便下决心一定要将此书译出。

那是不讲究版权的时代,《认识电影》译出后差点选上了台湾十大好书之列。以后著作权正轨化,书商也去购买了版权,在台湾长销数年,大陆出现盗版,后来大陆也同步正版发行,据说也颇受各大学电影科系的青睐。

于是文化大学教学的窘境便成了历史。现在学生不单可以轻易看完《认识电影》而对电影有基本常识,而且陆续在许多出版的中文电影书籍中滋润陶冶(更别提现在成套出版的电影经典光碟呢)。《认识电影》是我帮远流出版社出版的电影馆丛书系列的第一本,尔后电影馆出版无数译作、著作,开启电影研究学术化、文字化先河,不仅在台湾地区受到欢迎,据说大陆朋友当时不惜成本,都越洋来购买整套丛书收藏,在电影圈内蔚为风气。

远流之外,我也帮万象出版社、后来的江苏教育出版社、后浪出版公司等策划电影丛书,在大陆反响很热烈,所以回过头来,《认识电影》真是开疆辟土第一本。为什么这本书如此受欢迎呢?这还跟此书作者有关。路易斯?贾内梯(Louis Giannelti)是位文学教授,他在1960 年代开始教书,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兴趣远超过文学的范围,他喜欢戏剧、流行文化、社会学、表演艺术、新闻学、摄影学、舞蹈、绘画、音乐,这些全部可以统摄在电影中。于是他开始钻研电影,并与1970 年代风起云涌的美国大学电影系并行成长,加上他出身蓝领阶级家庭,没有身段,不似文学系学者那么咬文嚼字,所以编写的电影文字也就格外带了一份直性热情的感染力。《认识电影》又聪明地运用大量图说,让这个视觉艺术充满图像式的解释,读者因此一目了然,不至被阻挡于艰深的电影理论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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