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德平:为中国改革放言(2)
导语:我们改革的实践,社会关系的变化,还有存在的各种现实问题,都可以有的放矢地谈我们本身的利益、前途、家庭、民族、国家有关的,不让人们说,不让人们想是不可能的

 

第四件事,我想说一下对苏联的看法。

最近见到一个朋友,他跟我讲了一些事。他之前在苏联、俄罗斯住了27年,有个俄国妻子,在这里我仅谈谈他的经历。

他上世纪80年代中去了苏联,因为他的爷爷辈是苏联华侨。去了第二天派出所来人说,我们知道你是某先生,请问你是哪年加入中国共产党的?工龄是几年?他回答说,我1969年参加工作,1973年入党。第二天,派出所的人又来了,他把表都填好。来的人说,你在中国是多少年工龄,在我们苏联也可算多少年工龄,我们一视同仁。你是1973年加入中共的,你愿意加入苏共,我们也算你1973年入党。现在你成为苏联公民了,你有两个选择:一个选择是马上去我们的学校学一年俄文,这个钱是国家负担;你要不去,那么第二个选择就是坐牢。

他问为什么?那个人回答说,社会主义社会每个人都要工作,不工作可耻,所以要坐牢。结果他去学了一年俄文。学完一年俄文之后,国家安排工作,分配他去伊尔库斯克农业学校,去不去?不去还是坐牢。那真是“保证人人有工作”。

这个朋友说:我在农业学校,一个月工资300卢布。现在300卢布不算个事了,当时的300卢布是什么?三个卢布买一公斤黄油。什么概念?面包有多厚,黄油就抹多厚。他说在当时,如果一开会,桌子腿矮,他就拿块面包给它垫上。而且保证住房,只要你有工作。他在苏联的时候,苏联已经没有集体农庄了,都是国营农场。

斯大林说社会主义生产的目的就是不断满足人们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求。公平地说,尤其是在上世纪80年代那个时候,他们确实满足了人们对物质的最基本的需求,而且是不计成本的、浪费的,比如面包和肉。但是,其他的商品非常匮乏。

他去伊尔库斯克时,火车上坐在旁边的也是个华人小伙子,说他的哥哥是边防营长。到下一站来时,三个人就把这小伙子带走了,结果关了六年才放出来。你去上班,自己的想法、自己的观点、自己的思想,一句话也不能说。只要你说了什么话,超过了工作范围,都有人汇报,都有人告密,你都要受到惩罚。

他说他们去上班,那真是准时。上班之后效率极低,反正都是公家的东西。如果是个摩托车厂,你干活的时候是不讲效率的,但是你朋友的一个摩托车坏了,让你来修理,你就把要卖的摩托车的零件拆下来给他修,但大家从不说这种私下的生意买卖。

而且黑社会非常之可怕。我有一个同学的妈妈是苏联人,她说苏联没垮台的时候,苏联也想治黑社会,请意大利专抓黑手党的那些警察来交流。他们调查以后得出结论,说我们意大利的黑手党好办,你们苏联的黑社会没法办。你们的黑社会关系到了哪儿?到了你们的高层了。

这是苏联,怎么评价?中国没有走这样的路。

还有一件,就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

我在书中也谈了不少,我们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是改革开放的一大成果,也可以说是最主要的成果。经过我们长年的奋斗摸索,明确了这个,我觉得很难得。确实让我们的经济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但这个概念是不是还要继续诠释,对于一些问题是不是还要继续总结,是不是还要提高?说说存在的问题和矛盾,我觉得也是应该的。我现在对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有以下几点认识:

一种认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其中有一个前置词,它是我们国家的基本经济制度。因为基本经济制度就是以公有制为主体的多种经济共同发展,我觉得这首先是个产权问题。现在我们发生着很多问题,比如说国有企业,它的产权、使用权、受益权和利润的所得,这个还没归位,应该说明白——私营经济有产权,国有企业也有产权,它是全民的。我们说市场经济的时候,要把市场经济的前提和基础说明白。对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是不是应该把国有企业的产权固化好,作为前提和基础?

另外一个,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和西方的市场经济,在“市场经济”这个层面,是相通的。如果硬要区别一下,有时候会是讲不通的。一方面我们在与世界市场和市场交易制度接轨,另一方面西方在二战之后已经变化了,西方在变。这也是个观点。

第三个,我就想说一下党内过去的一个领导人张闻天的经济思想。他在庐山会议之后,去了中科院经济所。他从马克思的《资本论》的经济范畴来谈起,如何对资本论的范畴加以改造和继承。他说,对资本论的范畴,不要硬套,但应该充分利用马克思主义在这方面的遗产,这些范畴的充分运用不但无害,而且有利。

他的意思就是说,《资本论》中说的所有的经济范畴,我们都可以用,用了就是有百利而无一害,但是你要明白,我们是为人民的。你是在这个立场、以这个方法,来用资本论的这种经济范畴,一切不要回避,包括剩余价值都不必回避。我觉得这个观点很勇敢、很大胆。

那什么叫经济范畴?比如资本,能不能用?可以用。我们在当时怎么讲呢?我们的资本不能叫资本,叫资金,我们生产的商品不叫商品,叫产品。利润不能叫利润,利润挂帅自然不对,应该叫什么?叫纯收入。工资,社会主义怎么还有工资?叫按劳分配。剩余价值更不能有,剩余价值是资本主义的,我们叫剩余劳动的价值。这么一来,整个社会主义的经济连核算都没法核算。成本怎么说?资本怎么来增值?

我觉得,张闻天同志当时也不会说“市场经济”,也说不出“私营经济”来,但是他这种观点我觉得成立。资本主义所有的经济范畴、生产要素,我们运用不要回避、要勇敢、要大胆,有百利而无一害;但你要明白你是共产党,你是要为人民的。你只要是有了这个立场,有了这个目标,你就大胆地用,很多恐惧都会去掉。

要谈的最后一点是国际形势。

我觉得,这回习近平主席出国访问之后,王毅同志的讲话非常好。他说访问几国之后,我们新时期的外交政策、外交路线又拉开了新的序幕,我们还要和平发展、合作共赢,不但要振兴我们的民族,而且要对人类做贡献。

我听了这个非常有同感。在这本书中,也说到毛泽东在1956年的话。当时正是1956和1957年之交,正是面临变化的时候,他是在祭奠孙中山先生时讲的这篇话。他说他预见到,2001年中国将会成为一个伟大的社会主义强国。他是预见到了,但是按照他的方法,永远也不会走到2001年。是我们的改革,才使我们成为这样的状态。人民生活也提高了,国力也增强了。

但是,他也说到,2001年中国将成为社会主义强国,但中国要谦虚谨慎,避免大国主义,中国应该对人类做出更大的贡献。为什么?因为我们有960万平方公里的国土,我们有6亿人口,我们不能老说“四大发明”,我们对人类要做新贡献。这个看法我们今天仍值得多考虑。

我觉得,美国的核心力有很多,其中一个是它的美元;我们的核心力也有很多,就是我们的战略机遇期。只要我们再干10年,把政策配置得更科学合理,让人们能够赢得更多的真正共识,这样再有10年的时间,中国会是个什么样?再有20年,中国又会是什么样?

现在美国要搞大西洋自由贸易区,欧盟和美国零关税。日本也很积极,也是搞这种合作自由贸易区,零关税。我觉得这个形势,也得好好思考。如果我们都没加入,我觉得对我们也不利。目前仍是个重要的机遇期。

(本文根据胡德平在由人民出版社、胡耀邦史料网、经济观察报共同组织的《改革放言录》出版座谈会上的发言整理而成,未经发言者本人修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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