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药女王阿加莎·克里斯蒂

小庄2018-09-15 16:17

小庄

比起现实,文学可能是更好的下毒场所,白雪公主吃下了继母的毒苹果,哈姆雷特的国王父亲死于一种滴进耳朵里的毒药,我们都安之若素地接受了被害人的倒霉,甚至不要去追究杀人凶器的化学构成。但是有一个人,却把这件事情,当做了科学论证一般去完成,于是某种意义上改变了文学上的下毒格局。“给我一瓶合适的毒药,我就能构建完美的犯罪。”说这句话,不会有比阿加莎·克里斯蒂更符合的人选。在她半个多世纪的写作生涯所构建的66个长篇谋杀之谜中,毒药是超过30个角色的死亡原因,而且每一个都缜密、合理,符合药理学的规范。凯瑟琳·哈卡帕的《阿加莎的毒药》(A is for Arsenic: The Poisons of A-gatha Christie)一书可谓完美呈现了阿婆在毒理学方面的造诣,而她之所以走上犯罪小说写作之路,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和毒药的结缘。

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新婚不久、丈夫远赴法国战场的阿加莎自愿担任护士,被安置在医院药房接受培训,以获得药剂师助理的资格。随着对各种药物剂量以及它们的毒性作用越来越熟悉,她萌生了很好的写作灵感,正如后来在自传中所写的那样:“在药房工作时,第一次想到写一个侦探故事……我开始考虑能写什么样的侦探故事,由于我被毒药所包围,或许中毒死亡应该是我所选择的方法。”所以她的处女作《斯泰尔斯庄园奇案》(1916年)使用了三种化合物和极其专业的化学知识,杀死了一位英格尔索普太太,并且设计得极其精巧、令人惊叹叫绝。曾被反复退稿、经发表便一举成名的《奇案》,被当时的专业期刊《药学杂志》(Pharmacentical Journal)评论为:“这部小说具有一个罕见的优点,就是写得很正确。”

凯瑟琳·哈卡帕并不是第一个以阿加莎·克里斯蒂笔下毒药为线索写科学读物的作家,在她之前,有位名叫迈克尔·杰拉尔德的药剂师就写过一本《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毒笔》(The poisonous pen of Agatha Christie),其书中列出了整整76页按字母排序的毒药名单,包含了这位犯罪女王在她关于谋杀、疾病和成瘾的阴谋故事中所使用过的所有化合物,我相信《阿加莎的毒药》受到了那本书的不少启发。

但《阿加莎的毒药》更细腻,具有故事性,便于普通读者阅读。这本书有趣之处还在于,它的章节名显然借鉴了另一位著名的犯罪小说女作家苏·格拉夫顿的系列书名。格拉夫顿的字母标题几乎是侦探迷们耳熟能详的存在——从A is for alibi到 Y is for yester-day——几乎写满了整个字母表,就差一部Z了。而哈卡帕则选取了从A到V的14个字母(其中没有F、G、I、J、K、L、Q、U),构建了《阿加莎的毒药》中的14个章节,也推出了14种毒药,它们依次为:《杀人不难》中的砒霜、《赫尔克里的丰功伟绩》中的颠茄、《闪光的氰化物》中的氰化物、《死亡约会》中的洋地黄、《怪屋》中的毒扁豆碱、《五只小猪》中的毒芹、《命案目睹记》中的乌头、《三幕悲剧》中的尼古丁、《丝柏的哀歌》中的鸦片、《沉默的证人》中的磷、《犯罪团伙》中的蓖麻毒素、《斯泰尔斯庄园奇案》中的士的宁、《白马酒店》中的铊、《人性记录》中的佛罗拿。其中诸如砒霜、氰化物、士的宁是属于常见的下毒物,而毒芹、乌头和铊相对要少见得多,更有一些原本功用主要是作为医疗中的药物,如颠茄、毒扁豆碱。

这本书每一章都通过一篇阿加莎作品来引出一种毒药在犯罪事件中是如何使用,会导致受害者出现什么样的死亡,而侦探又是如何通过各种可疑痕迹来推导出下毒的过程。但这显然还不够,作者又搜集了很多现实中涉及该毒药的著名案件,同时结合当时的科学进展来说明它是怎样进入人类的社会生活的。

以《白马酒店》为例。白马酒店表面上是一家酒店,背后却隐藏着一个根据雇主需要(或因为谋财、或因为情事)而对一些前来住店的客人实施谋杀的组织,而小说前面的大半部分都在给读者制造一种假象,即酒店中藏着一批不露脸的女巫灵媒,她们用诅咒的方式来杀死那些可怜的人。但,我们知道,这可绝不是阿加莎小说的套路。

阿加莎·克里斯蒂是“侦探小说黄金时代”的扛鼎人物,也是当时声名赫赫的“侦探俱乐部”的早期重要成员,该俱乐部的成员们遵循着创始人、牛津推理派的贝利奥尔学院成员雷纳德·诺克斯主教所立下的著名“推理十诫”(当然后来随着创作形式的发展,会用各种巧妙的方式打破),其原则就是他们笔下的侦探不会利用上天的启示、女性的直觉、通灵术、阴谋诡计、偶然发现、不可抗力之类的东西来破案,而要凭借自己的知识和智慧。而十诫中的第四条,对阿婆来说更是重中之重:禁止使用当下尚未发明制产的毒药,也不可利用繁复难懂、需要长篇解说的器械工具来犯案。

阿婆在《白马酒店》中设置了一个敏锐的历史学家马克·伊斯特布鲁克,他注意到这些离奇的死亡事件并不简单,值得怀疑的地方可太多了。他所掌握的科学知识让他非常清楚,如果有足够好使的毒药,完全能够营造出让人不易察觉的死亡来。在书中,马克与一位名叫西碧儿的女人对话时的说辞,就为后面这种新奇毒药(对当时的人而言)的出场打了伏笔:“死,比起单纯的春药复杂多了……波吉亚一家人以他们的秘密毒药出名,你知道他们用的是什么吗?最原始的砒素!任何想悄悄毒死太太的丈夫都会用的砒素,可是现在已经进步多了,是科学带来的改变。”

最终马克通过调查掀去了蒙在大众面前的神秘障眼物,揭露出其实所有受害者都死于被定期投放的少量铊。由于铊中毒的表现症状五花八门,于是会很容易地被归为各种自然原因的疾病——“问题是,他们全都是自然死亡。肝炎、脑溢血、脑瘤、胆结石,还有一个小儿麻痹症。一点都没有值得怀疑的地方。”这种金属的盐最早是19世纪90年代被使用在医药行业,20世纪30年代又用于杀虫剂。其致命原理大致来说,是由于铊离子会取代对人体而言具有重要生理功用的钾离子,但又不会发挥钾离子的作用,使得中毒者身上出现钾基功能失效。这一点和砒霜中的砷会取代人体中的磷很相似。在1961年《白马酒店》出版之前,人们对铊中毒了解甚少,甚至在法医验尸时也很少会做这方面的检测。阿加莎是在一位美国医生的建议下引入了这种毒药,并且仅在这一本书中出现过,此后都不再采用。当时对这种毒药的研究甚少,其排解疗法直到20世纪70年代才建立起来,晚于《白马酒店》的发表年代。《白马酒店》问世不久就受到非常强烈的指摘,因为英国最早进入公众视野的铊中毒案件正好发生在这本书出版后的几个月,尽管罪犯本人不承认受到了阿婆作品的启发,但仍有不少媒体认为这部小说启发了不少真实中的下毒者。但换一个角度来说,也有受害者因此书受益。1975年,克里斯蒂收到一位拉丁美洲女读者的来信,说看过这本书后她得以挽救了一位朋友免遭丈夫的毒手。1977年,一名正在阅读它的护士发现自己照顾的婴儿具有铊中毒迹象。

一生熟读《马丁代尔大药典》的阿加莎·克里斯蒂,其写作跨越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和第二次世界大战,反映的正是这期间的英国世俗生活。她笔下杀人犯所使用的大多数毒药,从花园或厨房即唾手可得,她笔下最危险的房间,是卧室、图书馆和书房。无论动荡或平静,无论习俗如何变迁,人类都活在毒药和蜜糖里,爱与谋杀相伴,人性中的某些东西永恒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