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导的不惑之旅:困惑是绝对的,反抗是必须的

宋馥李2021-12-14 15:30

宋馥李 谢楚楚/文 关于电视剧《不惑之旅》,众声喧腾。

这是一部以中年人的情感为主线的电视剧,其中还糅合了家庭伦理、创业故事、个人奋斗、阶层跨越等支线和余脉,再将责任与背叛、纯情与犹疑等人性的调料,都倒在北京这个城市容器里,上上下下搅拌一番,调出一杯……不怎么好品评的东西。

诸多名著的影子,暗示着剧中人的复杂,就像剧里的大空镜:一会儿是北海白塔的澄澈清明、一会儿是CBD的灯火楼台,他们都是北京。而故事演进的主要场景,既有大别墅、大书房,也有小黑屋、小书房。

它像个啥?它要说啥?当托翁的名著《复活》被几次三番揉进剧情里,你便知道创作者一定怀着某种企图心,要向观众传达一些东西。而这部剧的播出,也激起了不小的水花,人们从各自的角度讨论着:有人批判它三观不正,也有人说主人公是有趣的灵魂,有人揶揄它情节悬浮,却也有人为剧中人愤愤不平……好像各有各的道理。

好在,一个40集的电视剧,在当下这个时代,可以用“能否追得下去”作为一条评判依据了。那么这个剧,我还真的追完了。剧中人的一环套一环的生活羁绊,很是写实,确定是被戳中了。

结局有很多意料之外,细想也在情理之中,剧中的主角们最终各自和解、各归其位,收拾好心情,开启下一段人生旅程,生活从来就是劈开一个浪头,再迎着下一个浪头。

这部剧的导演兼编剧韩杰,是中国国家话剧院的导演,他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导演系,执导过诸多舞台剧作品。近些年,韩杰开始转战电视剧,陆续有了《晚婚》、《三十而立》、《爱我就别想太多》等一系列都市情感大剧。

追完了剧,我们拜访了韩杰导演,聊了聊剧里剧外的那些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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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中的男女主人公:马列文和简单

一、聊聊创作心得

经济观察报:您编剧的《晚婚》、《三十而立》已过去十年左右的时间了,这些年还是做话剧更多一些吧,为什么会拍这样一部电视剧?

韩杰:这事儿起源于陈建斌老师成立的一个文学组,叫“复眼文学小组”,组员除了我还有王学兵、饶晓志(《无名之辈》的导演)、雷志龙(《第十一回》编剧),围绕着陈老师的电影谈剧本,那个过程很开心,我们一起聊着剧本。在创作陈老师《第十一回》的过程中,我就起心动念,想拍我身边的一个人,就是剧里的马列文。

为什么要拍这样的人呢?我认为这样的人是他能在智识层面压倒你,同时他们在财富积累上也已经完成,但仍然不油腻,对初心还保有美好的坚持,我觉得这样的人在今天是稀有动物了,而且随着我年龄增长,我发现他们越来越宝贵了。

这种人在我身边恰好是有的,我就想拍这样一个人出来。其实俄罗斯文学里有大量的“多余的人”,屠格涅夫笔下的罗亭,契诃夫的普拉东诺夫,这种人没有停下思考所以痛苦,意识到生活不大对头,却又没有改变的勇气和能力,我对这类人的困境特别感兴趣,他们为什么会这样?我就想拍出一个这样的人,拍马列文就像拍我敬仰的老师一样,我拍他的镜头是有温度的。

经济观察报:既然你身边有这样的人?所谓不惑之旅,那你从他们身上找到答案了吗?

韩杰:我身边有一批这种没有行动力的,但同时他们又很宝贵,他们会有启发别人的热情,同你讲苏格拉底是怎么说的、萨特是怎么说的,也只有他们才会对简单(剧里的女主角)说这样的话:“你看看你,一点都不知道反抗,整天浑浑噩噩”,到了我这儿,好像压根儿没有启发别人的热情,大家也就是吃吃喝喝,互相八卦一下就没别的了。我钦佩马列文、由衷地钦佩,因为他有点燃别人的知识和能量。

什么是不惑?我觉得困惑是绝对的,走向不惑也没有终极答案,但你至少是能迈出这一步,得有行动能力。这其实也是我对自己的要求,我也是这个年龄的人,不管是道德的困境、还是更大的困境,你必须得行动起来去解决问题,再不行动就老了。

经济观察报:这个剧被归类为都市情感剧,故事的背景又放在北京,具有现实主义的属性,你怎么给它一个总体的定义?

韩杰:我渴望靠近现实主义的品质,现实主义到底是什么?你看我们上大学的时候学契诃夫、高尔基、阿瑟·米勒,或者还有曹禺先生,那多现实主义啊!我上大学时,看的是《人民文学》、《花城》、《收获》这些文学杂志,正赶上了余华的《活着》、苏童的《少年血》,那批作家都是有师承的,比如说余华就喜欢川端康成、喜欢辛格的《傻瓜吉姆佩尔》什么的,那时候刘震云的《新兵连》和《一地鸡毛》也出来了,还有刘恒的《狗日的粮食》,你能感受到的是,那批作家对现实主义有明显地接力,这些作品给影视剧提供了良好的创作基础,张艺谋的《秋菊打官司》,就是让刘恒改编自陈源斌的《万家诉讼》,那时候影视剧抵达了很高的质量,这是跟当时的主流文学有很大关系的。

可现在呢?那批人没了,新涌现的这批作家,好像在现实主义上没有野心了。所以这个戏,如果你问我有什么企图心,那就是向现实靠近一些,咱就不说达到了,就努力靠近,这至少是一种态度吧。

你知道吗?过去影视公司会有一个编辑部,他们会买这些杂志、报纸,摆在那儿认真翻阅,就是要从中吸取一些灵感,保持对现实生活的观察。可现在大家都盯着网文,不能说网文没有价值,但它的文学含量有多少呢?

经济观察报:现在翻报纸的人确实不多了,为什么让马列文翻阅一份《经济观察报》?

韩杰:我对报纸特别有感情,我原来住在宽街那儿,下楼就有报刊亭,那会儿的报刊亭厉害到什么程度: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在那儿摆着,詹姆斯·乔伊斯《尤利西斯》刚被萧乾和文洁若翻译出来,报刊亭就有了。那时候我经常买一堆报纸杂志回去翻看,感觉那时候的纸媒藏着很多精英,写出来的文章非常厉害。

那天我是拍马列文在家里的一场戏,我说这个人不能看iPad,得真的看报纸,他不是有个书房嘛,我说那就找一份《经济观察报》,在北京这很自然,而且《经济观察报》也符合马列文这个角色,很配他的年龄和身份,陈建斌老师这批人其实也是你们的读者,我和他还聊到了纸媒现在的情况。陈建斌老师这拨人更是读纸媒过来的,对读报有感情,陈老师并不是一个与时俱进的人,甚至有些过时,他现在都不会用支付宝,对纸媒的感情是真挚的。

经济观察报:近几年,都市情感剧年年都会有,水准参差不齐吧。也有很多诟病,在你看来都市情感剧的创作是什么状况?

韩杰:我觉得反智的倾向太严重了。人的情感是个复杂的东西,这就是我们的生活,可为什么我们突然放弃了这种复杂性,这是我很不理解的。现在很多剧喜欢讲“人设”,这个词我一听就想吐,什么叫“人设”?我们在戏剧学院接受教育的时候,这个词根本不存在。尤其很多人还要求文艺作品的人物三观要正,这真是愚蠢。

按这个标准看,沃伦斯基(《安娜·卡列尼娜》的主人公)就是个“渣男”、安娜也是个“婊子”,现实社会中会有一个道德完整的人吗?这一点上,我觉得现在都市情感剧的反智倾向太严重了,好像在维护一个子虚乌有的标准,这个标准很奇怪,会降低审美,让审美降低到可怕的程度。我也想问问你们,我是真不知道这个状况是怎么来的?

经济观察报:您的困惑我们也很难回答,对我而言也是一个疑问,很多年轻人一方面向往伟大光荣正确,一方面又高扬反叛精神,躺平就是带着强烈的不合作意味,对很多常识性东西充满了蔑视,总之是很奇怪、很分裂的这么一个现象。

韩杰:我觉得现在就缺个大作家写出这种典型性来,就是你说的这类人,就在我们身边,如果有这样一个矛盾的文学形象被塑造出来时,一定是石破天惊的东西。

这次这个戏好像也破了年龄层,吐槽的特别多,从道德层面吐槽的大多是年轻人,他们觉得这个戏的三观有问题,然后到我的微博下面来私信我,说戏里几个男的全是渣男,质问我说你这么拍不觉得恶心吗?

我突然发现,当抱着一个敬仰的心去拍“渣男”的时候,也挺有些意思的(笑)。但这个戏吐槽的大是年轻人,有同感的可能都是35岁以上的人。其实这个跟年龄没关系,跟对人的认识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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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韩杰和演员刘威葳,刘威葳饰演马列文的前妻王忆如

 

经济观察报:现在说“人设”常常是和“流量”放在一起的,你怎么看待“流量”和“流量明星”?

韩杰:“流量”这个词,你细品其实特别粗暴,比如说“凤凰男”这个词儿就是我特别不接受的,几年前出来时我就不接受,这是对人地粗暴定义。同样的,如果一个演员被冠之以“流量”,那也是不公平的,这个互联网生产的“词汇”,对演员是一种绑架和伤害。

经济观察报:没有任何一个演员愿意被贴这个标签吧?

韩杰:我们上戏剧学院的时候,老师告诉我们说要成为艺术家,那我们不管能不能成为艺术家,至少都是相信自己能成为艺术家的。那么戏剧艺术就是要你首先爱角色而不是爱自己,演员是去刻画一个人物,这个人物是一个有价值的文学形象,它是一个创造性的劳动。那么你说他是“流量”明星,有人爱看演员这个人就行了,实际上是抹杀了演员的创造性。

我举个简单的例子,我知道一个电视剧,某网络平台不想要,不光是没通过平台员工的审查,连平台的机器人评审系统都没通过,结果播出后大火,数据很好,据说播出后对这个电视剧评分低的员工都被批评了,后来还把数据输入到机器人里面,让机器人去接受它,我听了之后就觉得挺荒唐的,数据这个东西一定是滞后的,你拿数据去指导创作,是让机器人教人创作吗?是不是很滑稽?通过这个事儿我就想说,流量不可以去扼杀创造力,不可以去扼杀演员的个性,也不可以去把演员粗暴地定义,这其实是对一切创造力行业的摧毁,是对表演艺术颠覆性的破坏。

经济观察报:不知道是谁决定“流量”这个东西?是演员自己造就的?还是说观众、平台

韩杰:不是有句话叫“雪崩面前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吗?这其实是个互相影响的过程,都有过错。我不理解发生了什么,是传播渠道的变化吗?有了互联网怎么就反而狭窄了,原来是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现在这几家网络平台这么一弄,你跑不出这个如来佛的手掌心了,你反正转来转去都是这三家。所以它慢慢就变成了什么呢?几乎把创造力杀死了,戏剧学院还培养什么演员、导演和编剧啊?直接交给这三家教育教育不就完了嘛,他们觉得好就是标准了,这其实是对戏剧艺术的极大讽刺。

二、聊聊剧中人

经济观察报:前面几集看起来有些像《简·爱》的故事大纲,家庭教师和男雇主的爱情故事,一些台词都很像简爱里的经典台词。另外还有《复活》,一直是贯穿全剧的线索,这些名著是你编剧的灵感来源吗?聊聊创作心得吧。

韩杰:应该说我是先确定了要拍一个出版人。我当时跟陈老师说,主角是一个曾经很有力量的人,后来失去了行动能力,在现实中要找个参照,当时想了很多职业都不合适,这个人要很有知识也有力量,我觉得出版业恰如其分,我刚好认识一些出版社的朋友和书店老板,知识和财富在他们身上有一种先天的结合,一方面他们有知识分子的特性,一方面在当下的处境又很尴尬:商场一般招商书店的时候,就是让这些书店去装装样子,说白了就是配套,摆个pose,没什么真正的地位。

这个人物也符合陈建斌老师的气质,在做人物设计时,我们“复眼文学小组”陪着陈老师聊剧本,陈老师是个契诃夫迷,聊到啥也想不起来的时候,他就会说,把《万尼亚舅舅》拿出来,翻到最后一页看看,他甚至都唱过一首自编的歌,叫《契诃夫来到我身边》。

应该说我对这个戏有些执念,就是想写一个生活在地狱里的男人,后来想到家庭教师的时候,才想到了《简·爱》,其实缘起和《简·爱》并没有关系,那既然想到这儿了,就大大方方致敬一下吧。不过我们也没法儿去更多地借鉴,只能在“地狱感”上可以借鉴一下,罗切斯特(《简·爱》的男主人公)不就是生活在地狱里吗?其实把名著融合进来,并不是我的初衷,完全是为了塑造马列文这个角色。

经济观察报:剧里反复用《复活》做意象,也是为了强调马列文的道德情操的来源,通过牺牲和受难,求得道德的救赎和自我完善。在你看来,马列文就是聂赫留朵夫?

韩杰:我们为什么敢这么做?你知道我这个年龄的人,触动我的是什么?就是当听到托尔斯泰、听到《复活》这几个字的时候,心里会微微一动,会想起很多东西,想到聂赫留朵夫可以跟着人去流放,就充满了景仰,那个角色太大了,那是我们永远做不到的。好比我们伤害过玛丝洛娃,她现在落难了,那我们顶多资助点儿钱吧,微信转点款也就够了,但聂赫留朵夫的做法是什么?是陪着她去流放,是去行动啊!我的天啊!这就是文学的力量。

你很难想象有时候一本书对人的塑造。书给人带来知识,也带来道德困境。马列文的道德困境跟他的知识分子身份有关系,他要是个臭流氓、他要不是个读书人,会对前妻王忆如有负罪感?不会的。反过来说,这个困境又是非常个人的,他的道德困境跟阅读和知识有关系、跟他那一屋子的书有关系,而这个道德困境是好的道德困境,所以我才想拍这个人。

经济观察报:如果说马列文不是个知识分子,不是心心念念着《复活》这本书,那他剧里的很多行为是不可理解的?

韩杰:是的。只有这种人才会有知识的负担,这是个悖论,越有知识越有道德,越会陷入这个道德困境里走不出来,就像马列文,他有足够的智识能把别人点燃,但他自己还停在原处,活在他岳父(也是恩师)和前妻的阴影里走不出去。

你知道吗,上一代人有很多人是这样的,我们剧院里有老艺术家,因为塑造了一个角色,从此陷入到角色阴影里,影响了后半生。我读《费雯·丽传》时发现,费雯·丽就是因为演了《欲望号街车》,演完就疯了,她的艺术创造在那部戏达到了一个巅峰,同时在某一方面也摧毁了她。

经济观察报:简单这个角色,相对于马列文,在文学形象上很难找到对应的、当然也不是说非得有,这个角色你的创作初衷是什么?

韩杰:简单这个角色,初衷就是要有一个能把马列文从困境中拽出来的人,她有很多朴素的东西、不会有那么多道理给你讲,可她是有生活智慧的人。其实写简单的一个冲动,她不磨叽、有行动能力、能破局,而这样的人在知识阶层是很稀缺的。

经济观察报:看完了觉得不太合理,这样的女性在生活中是不存在的,太完美了吧。不过通盘看下来,觉得梅婷老师的演绎很可贵,她让这个角色可信了。

韩杰:我想让观众们觉的,这是一个有移情能力的女演员来塑造简单这个角色。举例来说,就像简单跟冯春生说的话,“为什么我是你退而求其次的选择?当你追求卓越的时候,你就把我抛下;当你放弃生活的时候,你又拉上我,凭什么?”

我相信一般的女演员说出来这些话,大家可能不太信,她们没有这种魅力,而梅老师说这些台词时,观众是会相信的,这就是梅老师的魅力,她对角色的贡献很大。而梅婷老师是真正中国电视剧培养出来的,是被广大观众打心眼里塑造过的演员,观众爱梅老师,她说的就是可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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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中的一场戏,设定场景在格鲁吉亚

经济观察报:冯春生有《红与黑》里的于连的影子、《漂亮朋友》里杜洛瓦的影子,十分努力想实现阶层跃升,您通过冯春生想表达些什么?

韩杰:这个人物设置的时候,我是觉得冯春生就是过去的马列文,冯春生如果不及时获得救赎,那么他的妻子卓晓婷也会是王忆如,他就会成为马列文,他俩是互为镜像的关系。

我很喜欢《漂亮朋友》,很早就想着把这个人物排成话剧,剧本都改好了,等时机成熟了,我一定要排出来。不过我写冯春生的时候,更多是从路遥的《人生》那里找感觉,所以冯春生更像高加林,他有于连的影子,有杜洛瓦的影子,但他是个中国人,为了改变自己的命运,背叛了爱人,要受到道德的谴责,关键是他自己也谴责自己,最大的谴责来自于他自己。

这个东西就变得有意思了,冯春生其实有极大的个人追求,他不能是卓晓婷的老公、卓之楠的女婿,他得是冯春生啊!那么这个戏我想要表达的,就是说他的爱情为什么必然走向死亡?是因为他想获得公平竞争的机会,那他的欲望一定会让情感走向死亡。走向死亡再怎么复活,那是另一个问题,其实再活回来时,已经跟原初是不一样的了。

经济观察报:是的,可悯的地方就在这儿。我不觉得这个人可恨,还挺真实。您还有个精心的设计,让马列文跟冯春生成为朋友,两人还很交心。

韩杰:说实话我身边就有冯春生这样的人,是一起喝二锅头撸串儿的哥们儿,我特别了解他。其实他的野心经常被内心的道德谴责给一脚绊倒、把门牙磕掉,现实往往是野心也没有达成,道德谴责也得一直受着。(笑)所以他的典型性就在这儿吧,他从来没成功过。

经济观察报:我觉得是代表了一类人吧,他们内心深处受不受道德谴责咱先放一边,更多人恐怕在想“我怎么没有冯春生这样的机会”,其实马列文也是这样的,区别只是马列文多读了书,有了道德自觉。

韩杰:是的。他的道德自觉也好,道德重负也好,然后他有反抗的理念也好,我觉得还是跟他知识分子的身份非常有关系。我拍马列文是仰拍,对冯春生是平视,拍冯春生就像拍自己哥们儿,或者说就像拍自己,镜头一甩就拍明白了,因为他就在我身边,我知道他很纠结,晚上睡不着觉。

《漂亮朋友》里有我印象很深的一段儿,杜洛瓦参加完一个宴会,和一个诗人在一起,诗人跟他讲:你这种人啊,不顾一切往山上爬,当你爬到山顶的时候,你会走向死亡。杜洛瓦听完那段话后,心里非常忧伤,可忧伤过了呢?杜洛瓦还是想:爱咋咋地,那我也得先上去再说。

经济观察报:还有一个类似的配角印象好深……万黎明。(笑)

韩杰:(笑)这样的人就在我们身边,我的单位就有,我相信你周围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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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中的冯春生和卓晓婷,分别由涂松岩和张姝饰演

经济观察报:卓晓婷这个富家女,也没有按套路来写,可能观众都没想到,本来是个“小三”的开场,最后竟是个光辉的形象。

韩杰:我觉得卓晓婷这样的人反而道德上更完整,因为她没有那么尖锐的困境,说谈个恋爱还要付出什么代价。所以我认为财富是好东西,有了财富才有反抗的力量,所以她比冯春生更勇敢,她不用算计,这个社会因为有她存在才更好,你得承认财富会让人的道德更完善。

这就带出一个问题,难道冯春生的道德水准就那么不如卓晓婷吗?还是社会财富的分配造成的,这个问题电视剧观众可以不在乎,其实背后有一个小小的问号。

经济观察报:片名叫“不惑之旅”,显然是说中年人的,其实每个时代都有反映中年人的作品,中年人也是和时代最紧密交结的一群人吧?我记得上世纪80年代的电影《人到中年》就发出了惊天一问。

韩杰:关注中年人,是因为中年人是社会的中流砥柱,因为他们的年龄、阅历积累到了,在社会占据重要的位置。美国有一个作家叫约翰·厄普代克,是《兔子,快跑》三部曲的作者,他就写美国的中年人,因为通过观察中年人,可以把社会面貌观察出来。

一般来说,中年人已获得了一定的财富、一定的经济地位,该干的事干得也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你到底要往哪里去?你到底相信什么?怀疑什么?要回答“我是谁?”这个问题。

其实我特别想跟你们沟通的是,我为什么选了这么一个题材?在生活当中,我认为困惑是绝对的,不惑其实是一种理想,我们一直在追求不惑的路上,直到生命逝去的那一天,甚至也可能一生都在困惑里面。

经济观察报:现在好像演员的中年焦虑也挺严重,尤其是女演员。

韩杰:其实在国外最好的戏全是中年人演的,比如美国、日本,他们大部分戏都是四五十岁的演员去演绎,因为只有到了这个年龄才演得深刻。只有我们把这些厉害的人都放一边去了。其实像陈建斌、梅婷、刘威葳、涂松岩这些演员,现在是最好的年龄、最好的状态,但现在好像就只剩下演爹演妈了,这是对优秀演员的浪费,全世界罕见。

我想这可能是一个特殊时段,将来社会主流一定会回来。老拍年轻人干嘛?你又不是赛林格,也没有《麦田守望者》,年轻人没有那么多事儿,中年人的题材才应该是社会主流,他们做的决定会影响社会发展,他们才是最值得关注、最值得拍摄的一批人。

经济观察报:马列文对简单说的话,不知道是不是您想传达给中年人的?中年人要有反抗精神、要行动起来。

韩杰:是的。我们从小读书也好,求知也好,求了半天,总要让自己安顿下来。就像罗曼·罗兰说的,我们还要读自己,因为我们自己的道德问题太多了,解决不了的问题太多了,我们一生就是走向不惑的旅程。而走向不惑就像那个西西弗斯神话,他把石头推到山顶上还会滚下来,那么反抗是徒劳的?是没有意义的?没有价值的?不是!反抗本身就有价值,滚下来之后,你再推上去那个过程很有价值。

经济观察报:也不是说非得把生活都摆顺溜了,不顺溜就是生活的一部分。

韩杰:是的。我觉得马列文对纸质书和实体书店的坚持,就是这个执拗。你看他的人生,曾经搞的一团糟,就剩下这个东西还能使使劲儿,那就做下去。我觉得这是人的底线也好,或者说一种反抗也好,马列文作为一个人,人之所以为人的那点尊严,就是要坚持做一件事,所以他将那个东西投射在书店里。我们也一样的,总要有这么一件事,你要坚持做下去,就是这样的。

城市版主编
城市与政府事务研究院院长
专注地方时政和区域经济,以中观视角观察中国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