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宝林:真实的陈独秀(3)
导语:对陈独秀大革命时期右倾本位主义错误,原来接受传统的党的两个“历史问题决议”的观点,认为是正确的。本书则推翻此论,认为陈独秀是违心执行共产国际路线的,在《中国共产党历史》第一卷2002年出版时,还是给他扣上“右倾机会主义”的帽子,认为他应该对大革命“负主要责任”,经我提议后,与党史第二卷一起再版时,悄悄地改为“右倾错误”了

 

 

问:陈独秀与胡适是一生的挚友,二人在“五四”以后经历了不同的人生,但最后对民主、苏联、斯大林等问题的认识却趋于一致。你在书中认为,陈独秀晚年转向“民主”,是从革命实践中得出的切身体会,但胡适并无如此复杂的经历,也没有直接的体验,为何会与陈殊途同归?假如陈没有1920—1940年近二十年的政治经验,是否还会出现晚年的认识?

答:胡适和陈独秀两个人的人生经历是完全不同的。胡适从少年时代起就拿到官办的留学经费,后来去美国留学,他归国之后和母校、和美国依然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后来胡适担任大使,与美国的联系更加密切。他的思想已经完全西化,所以他的民主思想已经深深地根植于他的人生观之中。他极端赞赏西方的民主制度和文明的国民素质,同时,他不反对帝国主义,因为他觉得中国之所以落后就因为国民愚昧,他也同情本国统治者治国难,但反对统治者的专制独裁,也恨革命者的暴力行动,主张点点滴滴的改良。他想彻底改变落后的国民素质,但他推崇理性,不赞成搞群众运动。所以,他能与早年和晚年的陈独秀合作,而反对在中共、中国托派时期的陈独秀。

陈的性格和胡适截然不同。他从小就是一个“造反派”,而且性格容易冲动,所以他在少年时反对科举制度,后来又和同盟会关系密切,五四以后又转向对列宁主义。不过,他对法兰西的民主十分推崇,追求个人的独立与国家的民主。到了晚年,他为“无产阶级专政”奋斗遭到惨重失败、自己也饱受其害后,痛定思痛,对民主有了新的理解。

问:陈独秀晚年所说的“民主”与我们今天所理解的“民主”是否含义相同?

答:完全相同。我在《全传》778页有一个表格,列出了陈独秀晚年提出的“民主”的五大部分,第一是议会民主,国家领导由人民选举。第二,没有法院命令不能捕人杀人,这是对法律的尊重。第三,反对党应该公开存在。第四,保证言论、出版、思想的自由。第五,强调罢工是非犯罪行为。这些内容和我们现在理解的民主是一致的,也和世界上的民主观念完全相同。

问:关于陈独秀因“谣言伤妓”导致北大开会决定解除其文科学长之职、改任教务长一事,胡适在16年后的评价说此事“不但决定北大的命运,实开后来十余年的政治与思想的分野”。你是否同意?此事给陈多大的影响?如无此事,陈是否会脱离北大?若他不脱离北大,其社会活动与革命行为是否会像李大钊一样?又或者,如无此事,他是否会与苏联方面合力组建中共?

答:以陈的性格,他决不能承受保守派给他的种种侮辱。决不会终身做大学教授。当时的保守派对陈独秀的污蔑不只是“伤妓”这一条,还有其他的明枪暗箭。所以双方的决裂是迟早的事情。

关于陈与李大钊革命活动的异同,这和二人的性格差异有很大的关系。李大钊十分厚道,有“老好人”的性格,他一方面参加共产党、赞成马克思主义,另外他又参加胡适发起的“好人政府”。 另外,李大钊很谦虚,共产国际首先找他组建共产党,他主动推辞,并推荐陈独秀。

关于陈独秀如果不离开北大是否能组建中共,我认为,历史不能假设,已经发生的事实给出了历史的选择与结果。

问:书中对陈接受马克思主义晚于李大钊的说法提出挑战,认为“接受列宁主义的马克思主义上,陈独秀是第一人”,并认为李大钊所接受的马克思主义,更接近其晚年的学说,即第二国际的纲领。若以马克思主义的整体而言,似乎还是李大钊早于陈独秀接受?你提出李接受的更像第二国际的学说,是否认为李大钊最初接受的马克思主义并非正宗?陈、李一接受第二国际学说,一接受列宁主义,这种理论接受对中国革命有何影响,利弊如何?

答:李大钊是一个对新事物十分敏感的人,十月革命刚胜利,他就表示了肯定,写了《我的马克思主义观》、《庶民的胜利》,这方面他确实先行一步。当时李接受的,主要是第二国际时期的马克思主义学说,而中共的暴力革命,主要理论根据是列宁主义,也就是“无产阶级专政”理论。在列宁主义的接受上,陈独秀则是第一位。当时,陈独秀相信了列宁提出的无产阶级专政比资产阶级民主“高百万倍”的说法。

关于“正宗的马克思主义”,列宁自己有过一篇文章,《无产阶级专政与叛徒考茨基》,在这篇文章里,他提出是否承认无产阶级专政是检验马克思主义者的唯一标准。

问:书中描述了陈晚年时,医生程里鸣笑言“人们都说你老先生是半截子革命”,陈本人不以为然,但在赠程的文字中又说“好花看在半开时”,似有认可之意。你认为陈氏自己是如何看待这个评价?陈赠答程医生的词句,我们当如何理解?

答:“好花看在半开时”这句话有两层含义。一是实解,表示了陈的审美观:花在什么时候最美?含苞欲放时最美。鲜花怒放时,很快就凋谢了。但这不是主要的意思,第二层意思才是他对程讥笑他的回应,这是寓意。

他的寓意是,虽然我的奋斗失败了,但是我不悲观。他认为革命成败的过程和一个人的人生不是同程的,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活到革命的胜利、理想实现的时候,但是他认为自己的主张、特别晚年的主张是正确的,表明陈不承认最后失败,相信他去世后的民主事业——西方的议会民主的制度,一定会在全世界胜利。革命时代与一个人的寿命,不是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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