止庵：比如你跟他同步，我跟作者一块走，我有时候领先他一步，我觉得这书不好看。或者是这个故事我跟不上，我觉得不好看。或者他说的不好，弄得太复杂了，我觉得没必要，不好看。都不是，就是因为这本书太好了。我觉得不好看。它不好看的原因就是因为它太完美了。这本书是这样的情况，刚才我们谈到后现代。这本书有意思的地方，我们对于哈扎尔王国首先所有的东西都是相对的，首先这个世界没有一个东西是确定的。这里面包括三种书，欧洲主要三个宗教的叙述，都站在自己的角度叙述这个事。

第二，因为这本书以辞典的形式，使得这本书像一个特别复杂的建筑物。刚才张老师提到比如开头杀人，最后把这个案子破了。好比这个屋子有一个前门，有一个后门。前门进来，后门出去。这本书不是，它完全是一个迷宫。你不知道门在哪，可以穷尽一生。

大家注意作者写这本书的岁数，他是1929年出生，这本书八几年写的，多大岁数了。这本书完全是智力的产物。大家都是人，大家想了解作为人在这个世界上它的脑子能到什么程度，这本书确实是很好的选择。大家不注意这个事，老讲GDP，老讲污染达到多少，咱们老想具体的事。实际上还有一个是我们忽略的，人作为头脑的能力到什么程度。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我们把一个小说写的结构完美到什么程度，而这些是我们平常根本不注意的。这本书能够把这些东西体现出来，我自己非常热爱这么一本书，他告诉我人的脑力到这个程度。

这也是当年张老师所谓的官司，核心就在这，它告诉我们张老师属于皇帝的新衣那人，告诉这个世界已经到这了，大家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那个时候中国国力弱很多，骄傲程度不比现在差。我们得站在世界最高程度，张老师告诉你不是那么回事，你这个程度是那个的影子，这个影子不干了，他不要那个主人，我是这个主人。

当然这条路上还有其他作家，博尔赫斯、卡尔维诺，但是这些书有差异。如果没有博尔赫斯可能就没有帕维奇，必须得承认博尔赫斯是这里面的头。可是博尔赫斯和帕维奇有差异，它没下那么大工夫，他都是短的。这本书在结构上确实得承认帕维奇有特别的贡献，就是这个不能学的结构。想象力在什么平台上就有多大。我在这么一个平台上我有这么大的想象力，当我把这个建筑搭的特别复杂，我的想象力不知道大多少倍，而且难度增加很多倍。这本书有这么一个意义，它的结构特别复杂。博尔赫斯的书不难读，因为它短。

再一个很有意义的事情，这个作者到底是怎么写这本书的？他所关心的事情是什么？我们注意到这本书里面有好多东西是我们平常作者很少注意到的，比如语言，比如公主，最后怎么惩罚这公主？让她遗忘，把语言遗忘之后对整个世界不存在，这是对文化多深的理解。这种理解是其他书里面，我们现在看打打杀的电影，我让你把语言忘掉，你就记得一个词，记得一个音，叫库。整个历史全没有了。

还有关于梦，梦在这本书里占的非常大的分量，还有寻梦人。作者在这些方面，包括书、文字，甚至对于生活中很多现象都有特别深的体会。他用这些东西生出这本书，我说他是创造，创造也是拿生活当材料。对我们其他作家来说生活就是写出来，对他来说就是素材，拿这些素材造一个世界。

自打南斯拉夫内战结束这些地方以后提都不提了，当初发生很多事的时候经常提，现在已经没有这些词了。这么一个小国家，作者也不是大家耳熟能详的，但是它真的是伟大的书，代表我们人类在这方面的能力。我们应该向这样的作者致敬。

主持人：正像二位老师所说的，小说通过十万个词语的方式和每个片段相连，你会发现这些词语和每个片段都是通向书里其他部门的窗口，所以有人就统计这本书据说有250万种读法，通过这样的词语进入另外的环节。今天我们在讨论的过程中，也是邀请现场的朋友加入到我们的讨论中，个人有什么样的意见或者对于这本书有什么样的想法，或者刚才张颐武老师和止庵老师在聊的感觉中有什么感兴趣的地方可以现场发问。我们也请二位跟大家保持互动。

刚才说到哈扎尔独有的捕梦的能力，他们捕梦者的宗教给我印象特别深的，它完完全全给我们呈现了完全不存在的，当然它有相关的文明，相关的宗教和历史的背景，这本书虽然表面上说是一个辞典体的小说，但是我觉得它是对文明的拷问。

张颐武：说的很有道理。这本书确实是通过一个已经淹没的，没有了文明，通过想象重建它。它从欧洲最主要的几个潮流宗教里去看，每个文献里得到的结论都是不一样。帕维奇就把这些虚构的文献搭建起来一个世界，这个史书那个东西都有索本，其实都是他凭空想出来的。这个妙处就在于：一个跟我们生活平行的世界被他弄出来。

为什么有阴本阳本的区别。我就想到博尔赫斯有一个小说讲到有一个人要重新写一本唐吉柯德，他写唐吉柯德不是重新编一本戏说，写一本后传，不是的，它是一字一句都跟唐吉柯德一样。但是由于他们两个时空不一样，他不是塞万提斯，他是在拉丁美洲另外一个地方20世纪的人，虽然每字每句不一样，但是跟唐吉柯德完全不一样，写出这样一本奇书。当时给我很大的震撼，这不是照抄吗，抄袭。但是这本书还真有不同。这本唐吉柯得每一句的意义都不一样。

帕维奇为什么搞阴本、阳本，奥妙在于在中国差11行，西文17行。在中文11行差了以后，你会发现这两本书重新看的时候完全不同。这十几行掺入以后，两本书就改变了。这个神秘性就像我刚才说的，那个人伟大的志愿就是重写一本唐吉柯德，由于时空不一样，假定我从没有看过唐吉柯德，但是我能重写的唐吉柯德的一模一样。这是最伟大的创造，但是不可能。不可能他也要做。

帕维奇这十几行就是把这样的意韵传达给我们。由于这十几行的不同，这两本书的意义完全改变。改变在哪？我还得等着龚容赶快把阴本出来，来一个阴阳合璧。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失眠，考虑这两本书的奥妙有什么不同。译者戴骢先生都很老了，垂垂老矣。

真的大家看的时候会发现你的体验跟过去不一样，面对这本书耐心一点，不着急，不要放弃，别看了三页以后就烦了，硬着头皮再往下看，看到第五页开一点窍，再从第80页再看，回来再看，越来越开窍了。最后你会发现变成爱不释手，没事翻一下。凭空出来，这个文明怎么能想出来，真的不得了。这个其实跟数学一样伟大，数论我们也不懂，文学家有时候跟数学家一样，编造出一个世界，这个世界是跟我们的世界对应的。1+1等于2我们都知道，到了最玄妙的，到了宇宙的级别数据我们都不知道。《哈扎尔辞典》就是凭空来，从这个书店不知道身处何处，不知今夕何夕这种感觉，时空的穿越感。

我们在网上看的穿越小说跟这一比，就是小儿科。这是大朋友穿越，比小朋友穿越厉害。大朋友坐在家里面不出去，不瞎折腾。突然遥想他当年坐在床前，逍遥游。我那时候被人搞的每天痛苦，我想帕维奇他在窗前看到的是跟我们完全不一样的世界，我这个世界多庸俗，每天人告我。你那么享福，做逍遥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