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口分说《霍乱时期的爱情》(6)
导语:余华:我相信有一半以上的人会认同,在现在还活着的作家中,马尔克斯是最伟大的一位。

 

余华:当然每本书后面肯定有很多故事,作为我来说,我觉得第一,作家的访谈不要太相信,今天这样说,明天那样说。刚才陈众议说不是情感与教义,而是乱爱情,我觉得也是,有时候对他影响的某一本书,我故意不说,我就说它对我没影响。我觉得最重要的还是他的文本,他这部小说给我们带来了什么,我们每个读者跟他相隔那么远,这本书中找到哪些是属于我们个人自己的,甚至在这样的小说里面能够读到自己的隐私,这是我们最大的收获。

止庵:我也觉得文本是最重要的,现在有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这个书到底是不是魔幻现实主义?这个跟阅读者没有多大用的话题,但是确实我们每每都会遇到谈到的事情。在87年我读书的时候,我觉得特别好玩的是这本书的序言里面有一段话很有意思,这也能代表那个年代怎么来看一本书。他说“马尔克斯本人并不承认魔幻现实主义这一说法,他的新作《霍乱时期的爱情》又很好的说明了这一点,但是他承认自己是现实主义作家,正因为如此,他和他的作品要比同时代背离现实主义或者借现实主义之名行其他什么主义之虚的同行高出一筹。”我对这段话记忆非常深,当时我们的译者或者我们的学者太费劲了,要把一个东西搁在这儿,结果不对又要再挪,我觉得这个很花费时间。但是这句话很有意思,这个书到底它是什么样的,当然我们说这个书是现实主义未必是夸奖一本书,到底它是什么书?可以冒昧说一点我自己的看法,我觉得这个书还是充满魔幻性的小说,这个说没有一个人像《百年孤独》一个人用多少名字,或者一个人活多长时间,但是所有细节上都是作家想出来的,就像余华说的,他是瞎写的。比如他说教堂里面死的主教太多,都埋在这个地方,一踩就冒血水,我觉得这个是细部的描写,如果宏观把握的话,在所有的细节,包括鹦鹉,包括船上突然来了海狮什么的,我觉得这些都是作家把整个世界调动起来来写的。我想听听陈众议老师,您怎么对这本书做一个定义。

 陈众议:说到魔幻现实主义,确实要说几句,因为这个影响太大了,尤其马尔克斯又作为其中的一个代表人物。在我看来,真是属于这个主义的只有一本书,就是《百年孤独》。在我看来魔幻现实主义是什么?如果说接替,这里不像那边那么集中,但是很多都有的,很多街谈巷议。其实这些人物,有时候做这个事情,有时候做那个事情,尤其上了年纪的,比如说阿里萨的母亲这一代,很明显跟《百年孤独》乌苏拉很接近,所以离不开他的血统。所以从这个意义来说,它是他的大的文学世界里面的一个冰山,那是可以的,你想想要表现哪怕大陆几百年的历史,从远古开始或者上千年,谈何容易,只能借助某种意象,这个意象他抓到就去描写。

余华:主义已经存在那么多年,哪怕你不喜欢它,你也必须承认它是存在的。

止庵:你自己的作品也是很难用什么主义来定义的。

余华:对,因为写小说的时候你要想是什么主义的话,那小说就写不完了。魔幻现实主义并不只是针对马尔克斯的,是针对他们那一代作家的。但是假如把《霍乱时期的爱情》放到弗恩特斯这些作家一比较的话,他已经够魔幻了。但是我个人的理解,假如我们的文学中真的存在什么主义的话,我想大概只存在现实主义。现实主义在不同时候会有不同面貌出现,我们不能用十九世纪欧洲的文学来理解,十九世纪的欧洲文学,巴尔扎克也写过一些特别离奇的故事。为什么我说现实主义,假如文学中真有一个主义存在的话,现实主义的一个根本原因是,优秀的文学作品都是从现实中出发的,哪怕写的再魔幻、再离奇,我仍然有一个现实的基础在那放着,它不可能离开现实基础,包括卡夫卡的《变形记》,他变成甲虫,但他的情感和思维还是人的思维,这个基础还是在那,他不可能变成甲虫的思维。当然卡夫卡的精妙也是在于,人的思维和人的情感保留着,而自己的身体却变成了甲虫的躯壳那种痛苦表达出来才更加有力量。现实主义是没有标准的,或者说现实主义本来就是不可能完成的,或者说它永远是有待于完成的。每一个不同国家的作家,每一个不同时期的作家们,他们都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在丰富现实主义,马尔克斯也一样。其实把魔幻放在里面合适他,把魔幻去掉仍然适合他,就像马尔克斯说我就是一个现实主义作家。

止庵:你们怎么看待这个书里面细部的描述,整个世界随着我调动,这种状态是怎么回事呢?

陈众议:我要接着余华的话题,人不能攥着自己的小辫离开地面,用毛主席的话说,世界只有两种主义,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这部作品应该说比较好的体现了毛主席的这个话。当然相当一部分细节,用他的话说是不是有案可稽的,但是另外更多的细节是他想象出来的。他要想象不同阶层、不同肤色、不同年龄、不同的身份、不同情感的诉求,甚至于包括不同的结局,那完全靠想象,怎么可能有案可稽,也不可能做那么多社会调查的。所以只能说里面有很多细节是虚无的,杨玲再一次访谈当中说这部小说非常适合女性读者读,那种温柔,《百年孤独》藐视一切的那种退居次要,而《霍乱时期的爱情》突出情感。尤其是写了那么多女性,这么多类别的话,所有人都能对号入座,都能对爱情怎么看找到一些共鸣,包括金钱、贫穷、疾病都写到了。《百年孤独》可以说充满阳刚之气,陈先生很有眼光,所以他们找了范晔,《霍乱时期的爱情》他们找了杨玲,做书的人眼光看过去不会有偏差。

 

止庵:余华兄你是很好的作家,你怎么看待细节的运用。

 

余华:跟你刚才说的连战差不多,有一个细节马上会延伸到第二个、第三个扩散的,尤其当一个作家进入非常好的写作状态的时候。这本书写的时候他已经成名了,哪怕他没拿诺贝尔文学奖,他也已经是名扬天下了。但是他写《百年孤独》的时候还没那么有名,所以他刚才的感觉我可以想象,他好象有自闭症,必须要有很明亮的房子里面才能写出很好的书来。当时他没什么钱,还租了两层的落地玻璃的,他得有阳光进来才能写作,我是不行的,我是把窗帘拉下的,像小偷一样写作,他是光明正大的写作。我看大概写到三分之二还是三分之一的时候,他是一个很认真的人,他当时是用老式的打字机,他只要一页纸上有一个字打错,整页纸都不要,他是要重打的,他是有点洁癖的作家。每天写到下午要休息的时候,他跑到下面他太太梅塞德斯的房间里面说,我哪是在写小说,我是在发明小说。你可以感觉到作者进入到好的状态,这不是随时都会来的。因为写小说,我是知道的。他进入那个状态以后,他的细节就跟止庵说的连战电报一样,一站一站的发,没完没了的连过去。

 

已有0人参与

网友评论(所发表点评仅代表网友个人观点,不代表经济观察网观点)

用户名: 快速登录

经济观察网相关产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