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公司所走的路，背离了企业界数十年来积累的智慧。乔布斯领导的这条路，只是许许多多例子中的一个。在最近出版的新书《伟大抉择》（Great by Choice）中，管理学专家吉姆·柯林斯（Jim Collins）与合著者莫腾·汉森（Morten T.Hansen）在谈及能为投资人带来巨大回报的公司典型时，选择了微软而不是苹果。（他们的分析没什么意义，因为他们收集的公司数据截至2002年。当时，微软的光环刚刚开始褪去，苹果则刚刚开始发光。）多年来，商界推崇的都是“领导权力下放，激励员工自主性”。在经典著作《从优秀到卓越》（Good to Great）中，柯林斯盛赞“第五级领导”（Level 5 Leader）。这类领导者能和下属分享荣誉，也能主动承担责任。根据柯林斯的说法，如果有这样的领导，下属就会自觉主动地承担起责任。伟大的领袖不该是暴君，应该和下属打成一片。

然而，乔布斯做的恰恰相反。他把微观管理提升到了惊人的高度，甚至渗入了公司的最底层。一位前苹果员工回忆说，他当时负责写一封在某个新产品发布会上寄给苹果顾客的电子邮件。产品发布之前，乔布斯通过电子邮件让这位职员一遍又一遍修改文章里的标点。这位员工说：“对乔布斯来说，任何事情只重复一遍都是不够的。”乔布斯身居高位，却亲自负责市场营销、监督产品开发、处理每笔收购的细枝末节，而且每周都要和苹果的广告商开会。在生病之前，乔布斯是苹果所有公开活动里说一不二的高管。无论是召开产品发布会，还是做主题报告，他都起着主导作用。每当苹果允许媒体参加即将召开的产品发布会时，乔布斯总是主要新闻发言人，有时甚至是唯一的发言人。

有这种领导风格的公司很少能繁荣发展。但是，这种公司真的应该繁荣发展吗？首席执行官不该是浑蛋，不该让员工痛哭流涕，也不该包揽团队取得的荣誉。但在乔布斯这里，事情就是这样的。即使是苹果公司的高管，也得接受这个无法改变的事实。从20世纪90年代末到21世纪初，阿维依·特万尼安（Avie Tevanian）一直是苹果软件部门的高级主管。在2004年的一次公开活动中，他对Mac操作系统的升级周期发表了评论。他只是证实了已经众所周知的事，也就是系统升级比之前说的晚了一些。在特万尼安看来，自己说的话没有任何争议性。特万尼安回忆说：“乔布斯给我来了一个非常严厉的电话。他说‘你为什么要那么说？我们没有新闻要曝光，你不该那么说的！’” 尽管特万尼安是苹果级别最高的主管之一，但在此之前，他很少在公开场合说话。在此之后，他更是闭口不言了。这正是乔布斯希望看到的。

总站在聚光灯下难免会引人怨恨，但这正是乔布斯特有的领导风格。斯坦福大学商学院教授罗伯特·萨顿（Robert Sutton）写过一本名为《论浑人》（The No Asshole Rule）的书。该书中有一章名为“浑蛋的美德”。在这一章里，萨顿把乔布斯称为“一号展品”。他这么写道：“有时候，看起来，乔布斯的全名好像叫作‘浑蛋乔布斯’。我把‘乔布斯’和‘浑蛋’两个词一起放在谷歌里搜索，有89 400个搜索结果。”

言归正传，萨顿接下来提出了一个与麦考比很相似的观点。他表示，乔布斯不失为领导者的典范。乔布斯或许是个浑蛋，但他是个高效的浑蛋。萨顿写道，为乔布斯工作的人认为：

他是他们见过的最具想象力、最果断、最有说服力的人。他们承认，他能激发员工的上进心和创造力。尽管他爱大发脾气，也爱臭骂批评，这让身边很多人都受不了，但是他们都觉得，在乔布斯追求完美、制造美丽物品的过程中，自己是至关重要的一分子。即便是最鄙视乔布斯的人也问我：“乔布斯不是恰恰证明了，有些浑蛋也是值得关注的吗？”

乔布斯对事必躬亲的坚持，和苹果公司的历史一样长。《小王国》（The Little Kingdom）是一本关于苹果公司早期历史的开创性著作。在这本书里，迈克尔·莫里茨（Michael Moritz）描述了乔布斯是怎样让事情按照他的方式来进行的。莫里茨在1984年写道：“如果IBM售货员送来的是蓝色电动打字机，而不是他指定的中性色彩打字机，乔布斯就会大发雷霆。如果手机生产商没有送来乔布斯订购的乳白色手机，他就会一直投诉到他们换好为止。”早些年，乔布斯会相当粗鲁地和小供应商讨价还价。苹果公司的早期会计师加里·马丁（Gary Martin）告诉莫里茨：“这些小供应商都觉得乔布斯很讨厌。他拿到了他们能给出的最低价，还要打电话去说‘价还不够低，再压压价吧’，我们都在私底下说‘你怎么能这样对别人呢’。”

乔布斯除了是个自恋的人，还有点强迫症。他要求手下的人像他一样极端追求细节。他要求事情必须按照他的方式做，还会检查他的方式是否得到了执行。他就像专横跋扈的乐队指挥一样，创造出了苹果公司的强迫症文化。苹果的一位前产品销售主管回忆说：“正是苹果的领导结构使公司繁荣发展。你有一位富于幻想的领导者，他会竭尽全力保证你实现他的梦想。乔布斯会从头到尾参与其中，会去检查每一件小事，确保所有事情都符合他的想象。这就是培养纪律的方法。”

乔布斯被称为苹果的编辑和馆长，他从经过严格审查才提交给他的创意里挑挑拣拣。见过乔布斯决策过程的苹果员工都惊叹于他“做正确的事”的诀窍。弗雷德里克·范·约翰逊（Frederick Van Johnson）在2000年中期做过苹果的营销人员。他描述了乔布斯面对交给他的产品计划时的反应。“他可能先是盯着它看，然后说‘嘿，好极了，加油试一试吧’。也可能说‘真是垃圾，重新做。你这个样子怎么能在苹果这里工作呢？’，还可能说‘非常好，但你还得做这个、这个还有这个’，因为他拥有非凡的洞察力。你知道，这就是史蒂夫。他可能说‘人们看到这个东西会感兴趣的’。你会说，他怎么知道的？这可不是吹牛。通常情况下，他拥有某种超自然的洞察力。他就是能知道一切。”

乔布斯这位首席执行官的行事风格深深影响了苹果，因为他把自己的风格和特质渗透进了公司文化。乔布斯不愿意遵守别人定的规矩，这使苹果员工可以忽略生意伙伴定的规矩。乔布斯对待下属非常粗鲁、残暴，这使苹果公司里滋生出了一种极其严酷、恃强凌弱、过分苛求的文化。在乔布斯麾下，恐怖和恫吓在公司里处处生根。这位自恋的领导者不在乎是否受人爱戴，愿意为了获得成功冒巨大的风险，他的下属也是如此。一个和多名苹果高管都很熟的人这样概括了苹果的文化：“高效的团队内部应该争执不休。如果不是每个人都坚持自己的观点，你就很难完成正确的权衡和交易。”在苹果，所有的争论都是私人的、对抗性的，从高层到底层都是如此。这正是苹果文化的一部分。